第 三 场
时 间：前场后几日
地 点：蓟城高渐离家
［高渐离是个音乐家，因此屋里墙壁上挂有笛、箫等乐器，屋角堆着些竹卷。屋正中有一小方桌，右侧有一琴桌，上
面摆着筑。筑这种乐器今已失传，根据古人记载，这是一种击弦乐器，状似琴而大，颈细肩圆，中空，十三弦，头安
弦，以竹击之，故名曰筑
［幕启时，高渐离正在指导女弟子燕儿击筑而歌
燕 儿：（唱） （小雅《鹿鸣》一章）
呦呦鹿鸣，
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
鼓瑟吹笙。
吹声鼓簧，
承筐是降。
人之好我，
示我周行。
高渐离：嗯，好，很好，燕儿姑娘果然天生聪颖，这首《鹿鸣》就学了三遍，就弹唱的如此纯熟完整，令人欣喜呀。
燕 儿：先生夸奖了，燕儿可没那么聪明，还要请先生多指教燕儿才好。
高渐离：嗯，这个自然。这首《鹿鸣》出自于诗小雅，是一首宴请宾客时演唱的诗歌；据说是周公所做。音乐虽然由人来演奏，
但表达的是关于人心灵的感受，所以音乐演奏者从事的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职业，比征服更高贵，比帝王更圣
洁。但这也要我们演奏音乐的人要比一般人更善于体察心灵的声音。这第一章共八句，前六句是宴会的主人敬宾客，
后两句是宾客回敬主人的美意，这一点，演唱者不可不知。
燕 儿：先生，我听王宫里的先生讲这首诗是讽刺诗，因为它是以禽兽比喻人的。
高渐离：一派胡言！唉，话又说回来了，我们人类常常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以为自己是大地的主人，其实人类所做的许多事
都是不如禽兽的。前两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很意思，试想一下，阳春三月，花开草长，一头鹿发现一片鲜美的草
地，于是欢声大叫，招呼同类来一起享用，多么美好的一幅图画！那么鹿以叫声呼唤同类，君子就以音乐来与君子心
心相印，这就是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的意思了。现在你明白了吧，这首诗里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字面上的，主要宴
宾，用言词表达殷勤待客之意，第二层是赞扬来赴宴的客人和主人一样有高贵的心灵和圣洁的追求，宾主和谐，其乐
融融啊。
燕 儿：先生，那最后两句呢？
高渐离：最后两句是宾客总结性的回答，意思是我和你是志同道合一起走正道的朋友，不是互相勾结走歪路的小人。
燕 儿：啊，原来是这样啊，燕儿明白了。
高渐离：很好，明白了诗歌的意思，就懂得该怎样表达了，试想一下，暮春三月，阳光明媚，主人备下丰饶的酒饭款待高贵的
宾客，宾主和谐，声气相投，该是一番怎样的景象！演奏者必然是洋洋洒洒，雍容大度而从容不迫才有味道。
燕 儿：先生，我明白了，多谢先生指教。
高渐离：明白了就好，回去再好好想想，想清楚再演唱，记住，音乐不是从你的嗓子里或手指间流出来的，是从这里，从心里
流淌出来的。
燕 儿：先生，燕儿记下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宫里去了。这是我们教坊的乐正老爹让我捎给先生的熏鱼，说请先生用来下
酒。
高渐离：哟，好东西呀，请姑娘回去替我谢谢乐正老爹。
燕 儿：是。（收拾东西）先生你可真是个怪人，王宫里的官长们三番五次的用重金请你去做乐师，你却死活不肯答应，宁愿
住在这里每天吃黄米饭。连个老婆都娶不起。
高渐离：黄米饭很好呀，在这里，我是自己的主人，我和我的音乐像小鸟在田野一样自由而快乐的歌唱，多好呀。到了王宫里，
那我就等于自由的鸟儿入了笼啦，金丝做的笼子也是笼子呀。那个时候，我和我的音乐就成了贵人们的囚徒和奴仆了，
如果那样我还不如死了好呢。
［荆轲风尘仆仆背一小行囊，提一坛酒上
荆 轲：高兄，高兄在家吗？
［高渐离兴奋地迎出
高渐离：啊，是荆轲老弟，快请快请，一声不吭一走就是三十多天，我这儿正想你呢。快请进！
燕 儿：（行礼）先生好。
高渐离：啊，这是我新收的一个女弟子，燕王宫中教坊的乐师燕儿姑娘，这位是荆轲荆先生。
荆 轲：燕儿姑娘好。
燕 儿：（惊喜地）听荆先生的口音荆先生莫非是赵国人？
荆 轲：正是。
燕 儿：哟，我也是赵国人呀！在这里能碰上个赵国人真是太好了，只可惜我离开赵国的时候太小了，现在都忘记赵国是个什
么样子了。
荆 轲：姑娘是赵国那里人？
燕 儿：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家门前有一棵大槐树，那树又高又大，树前是一条小河，水可清了。我家里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姑姑婶婶叔叔，是个很大的家庭呢。突然有一天，燕国的军队杀进了我们的村子，房子烧了，家里大部分人都死了，
我和一些和我同样大的孩子被人用绳子捆住胳膊，用皮鞭抽着，走了十几天，来到了燕国。一转眼，都十年了。（荆
轲与高渐离相对无语）荆先生，听说赵国已经灭亡了，是吗？
荆 轲：是的，如今赵国已经变成秦国的领地了。
燕 儿：那我不光是没有家的人，也是个没有祖国的人啦。我们再也，再也见不到赵国了，是吗？（哭泣）
荆 轲：这，恐怕是这样。我们都失去了家，失去了祖国。
燕 儿：先生，燕儿告辞了！（掩面痛哭而去）
高渐离：咦，什么是家？就是让人安居乐业的地方！什么是祖国？祖国是让人敬爱而依恋的爱人！如此说来，我又何尝有家，
何尝有祖国！来，荆轲兄弟，坐！给我说说，这些日子干什么去了。
荆 轲：渐离兄，对不起。我带来一坛齐国酿的老酒，不知合不合渐离兄的口味。
高渐离：是酒就好！（打开，闻）啊，好酒啊，好酒，正好我这里有熏鱼狗肉，荆轲老弟，今日不醉不散！不许跑。
荆 轲：愿意奉陪。
［高渐离摆菜倒酒，举碗
高渐离：来，老弟，借你的酒与你接风，干了这碗！
荆 轲：渐离兄，这酒可厉害。
高渐离：厉害？还能比方才燕儿姑娘的话更伤人心吗，干了！好酒，好酒，痛快！（又给二人倒上）这么说，你这些日子是
去了齐国？
荆 轲：是的。
高渐离：你去齐国干什么？
荆 轲：做生意。
高渐离：你，做生意？你好像不是一个可以做生意的人嘛。
荆 轲：这个世上有各种各样的生意。
高渐离：啊，能平安回来就好。
荆 轲：是。来，高兄，我敬你。
高渐离：好的，请。真是好酒啊，到了嘴里自己就滑下去了。齐国怎么样？
荆 轲：君王昏庸，大臣贪污，百姓贫困，还能怎么样。
高渐离：你说的好像是燕国呀。听说齐王还是雄心勃勃的要和秦国一起平分天下呢。
荆 轲：这是那些被秦国人收买了的齐国大臣们说出的胡话，可笑齐王还在那里自高自大，一点防备都没有，等秦国灭亡了
周边弱小的国家之后，齐国被吞并是迟早的事情。（二人饮酒）
高渐离：是这样啊，如今是盛夏季节，到了秋天麦收以后，秦国的大军就又该出动了，你说秦国下一个目标是那里？
荆 轲：燕国。
高渐离：如今我们燕国有了一位野心勃勃的执政太子，整天以战争的名义征兵收税，你说秦国人要来攻打燕国，燕国有几成
胜算？
荆 轲：燕国积弱已久，不堪一击。
高渐离：是这样啊，那用不了多久，我也和你一样，将成为失去祖国的人啦。来，喝！看来这样宁静的喝酒谈心的日子以后
也将不会再有了。
荆 轲：你就一个人，可以和我一起到辽东去躲避秦军。
高渐离：我不怕，我怕什么，只是战火一起，我们燕国的百姓又要遭殃了。
荆 轲：百姓总是要遭殃的，请。（二人又干）
高渐离：亡国奴啊，我们这些人迟早是要做亡国奴的。
［高渐离搬筑坐正，击筑而歌，荆轲和之
高渐离：（唱） 登高山兮望故乡，
故国不可见兮心惆怅。
噫吁戏鸣哩呜哩戏！
身无所倚兮心无寄。
故国难见兮在梦里。
噫吁戏鸣哩呜哩戏！
花飞花落兮随风去，
燕国燕国兮心悲涕！
噫吁戏鸣哩呜哩戏！
［歌调忧郁而忧伤，二人和之再三，高渐离痛哭流涕，荆轲沉静自叵，又干了两碗酒
高渐离：你，荆轲老弟，你从来都不哭吗？
荆 轲：我在哭。
高渐离：啊，明白了，我的泪流在脸上，你的泪淌在心里。呜呜哩！
［田光扶一龙头杖上
田 光：嗳，古人云：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一个乐师怎么能这样放纵悲情，以至于痛哭流涕！不应该呀不应该。
荆 轲：（行礼）田老先生安好！
田 光：好，好，荆卿你好。
高渐离：田老先生好，坐，快快请坐，我和荆轲兄弟正在喝他从齐国带来的老酒，好酒呀，田老先生，来，先干上三碗！
田 光：咦，这可不行，老汉年过七十，浑身是病，多少郎中都教我戒酒呢。
高渐离：这是什么话，我认得的一位郎中曾经说过，你身上的病如果连酒都治不好的话那也就不用再找什么郎中了。
田 光：这话说的好，冲这句话老汉陪二位干上一碗！请。
二 人：请
田 光：嗯，这酒有些滋味。（高渐离又倒上）咦，咦，不能再喝上。
高渐离：嗳，一碗那儿行，来，老先生，这二一碗，算我们俩人给田光先生贺喜！
田 光：喜从何来呀？
高渐离：听说前几天太子殿下曾去府上登门拜访，然后又恭恭敬敬的请老先生出门登车，太子殿下亲自驾车拉着老先生在燕
都蓟城的街市上大大的兜了一个圈子才请到太子宫中设宴款待，燕市上的人们纷纷风传田老先生将对燕国有所大用，
难倒不可喜可贺吗？
田 光：（喜不自胜）哈，这件事连你这足不出户的高渐离都知道了？
高渐离：咦，满城皆知，来，干了。
田 光：多谢多谢。
荆 轲：田先生，可喜可贺呀，干。
田 光：是呀是呀。太子殿下光降寒舍，又亲自为老汉驾车，畅游于燕市之上，老汉一介寒士，得此荣耀，更有何求？不瞒
两位，这几天，不光是那些街坊和燕市上的官吏对老汉恭恭敬敬，就连家中的儿子儿媳，对老汉也多了几分敬畏！
哈哈，痛快呀。
高渐离：我原来以为老先生是个隐士呢，不料还有这样一副热肠！
田 光：唉，隐士是迫不得已呀，老汉十几岁起读书击剑，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博求功名，效忠于君王和国家吗？六十年
来，我等呀等，就等一位赏识我，能让我竭力效忠的君王，让我这一生所学的东西能有个用场，如今年已七十，原
本心中一片绝望，不料这一天却被我等到了，老汉心中好生欢喜呀，这一生，终于不必白白度过了。
荆 轲：来，我敬田老先生一杯。
高渐离：我，我要睡了。（卧倒）
田 光：酒且住了。荆卿，老汉有要事相商。
荆 轲：老先生请讲。
田 光：这件事事关燕国宗庙社稷，生死存亡，老汉受太子之托，特来请荆卿相助。
荆 轲：老先生请讲。（田光附耳细说）怎么，让我做这件事？
田 光：是啊荆卿，秦庭之上，奋力一击。有如白虹贯日，荆卿顿时会名扬天下的。
荆 轲：我要名干什么？我听说太子在宫里召募了大批武士剑客，其中不乏高手，怎么会想到我？
田 光：太子殿下也曾让我遍看了他召募的武士，可惜都是些匹夫莽汉，我以为燕国境内，只有荆卿这样的神勇之人方能担
此重任！
荆 轲：老先生高看荆轲了。
田 光：太子殿下将封荆卿以上卿之位，不吝千金之赏，荆卿，机会难得呀。
荆 轲：老先生又说笑了，做这件事，无论成功与否，都是以我的性命为代价，上卿之位，千金之赏，与我有什么意义？
田 光：可，可是秦王政暴虐天下，灭绝国家，残害生民，正是万民所切齿的巨奸大贼，荆卿不是一惯有正义之心吗，为天
下人除害不正是我们这些正义之士的责任吗？
荆 轲：哼，秦王暴虐不假，燕国的君王太子又何尝爱惜过自己的百姓？
田 光：可是荆卿——
荆 轲：老先生不必多言，我曾有过祖国和君王，我也曾为他们出生入死，如今我只是一个亡国之人，我只为我自己的生存
而战，不会再为任何一个君王献出生命，我不是怕死，是不值得。老先生请。
（举碗）
田 光：请。（自语）原来是这样，这可怎么好呢，太子殿下是那样的敬重我，认真地倾听我说的每一句话，我曾在他面前
信誓旦旦，担保荆卿一定能担此重任。如今，如今让我怎样面对那高贵的太子，我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还要吞回去
吗？七十岁的老人，到头来荣耀却变成一场羞辱，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众人的眼光。荆卿，你如果答应下来，我
陪你一同赴死如何？
荆 轲：老先生，你何出此言？
田 光：我已无颜再见太子，我愿陪荆卿一同赴死，求荆卿答应我这满头白发老人的请求，求你了！（行礼，起身时，胸前
插一匕首）
荆 轲：田老先生，老先生，你，你何必如此呢？（抱持）
田 光：荆卿，荆卿，我求你了，你看，死并不难，一点都不痛，一点都不痛。（死去）
荆 轲：田老先生，田老先生！
［幕外喊：“太子殿下驾到！”
［荆轲放下田光，整整衣服，迎了出去
［太子丹一人趋步上，荆轲迎上，光收至一束打在二人身上
荆 轲：荆轲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丹：（四下看看，跪倒在地）燕丹把宗庙社稷都托付给壮士了！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