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场
时 间：春天，中午
地 点：高建国车间办公室
［机床车间独有的机床轰鸣声，金属间的撞击声贯穿全场
［车间办公室非常简陋，通常有两张陈旧的办公桌，几把椅子，几只铁柜子。靠近台口的地方有个矮一点的圆形铁皮焊的桌子，
有几只小凳，高建国和颜丽吃饭时就坐在那里
［幕启时，王书记匆匆走进办公室，整理东西，穿工作服的颜丽上
颜 丽：哟，书记回来了，材料的事办成了吗？
王书记：差不多了，唉，我找着董事长好说歹说答应先借咱们二十吨，明天就去拉。
颜 丽：太好了，要不然咱车间就该停工待料了。书记到底是蹲过机关的人，就比我们下面这些工人有面子。
王书记：唉，得了吧，一次两次好使，再往后，怕也难啦。
颜 丽：以后等车间生产走上正轨，你也就不用再求爷爷告奶奶的了。
王书记：但愿如此吧，哎，那台老朝鲜床子修好了没有？
颜 丽：那台床子呀，嗨，别提了，两个钳工三个辅工干了一上午，愣连个曲轴都没卸下来。
王书记：哼，这帮家伙全是吃干饭的！那还没好？
颜 丽：别急呀，后来我师傅来了，一看就急了，跳上车床抡起大锤三下就把曲轴敲下来了，他把别人撵走，自己动手，不到四十分钟，
老朝鲜床子就又转上啦。
王书记：还是你师傅厉害！我算看出来了，好工人干啥都是好样的，不好的干啥也干不好！
颜 丽：对，是金子在那儿都会发光，我师傅就是金子一样的人！
王书记：对，没错。咦，颜丽，你这情绪不对呀。
颜 丽：咋啦？
王书记：我怎么觉得你对你师傅有点个人崇拜呀，（拿腔）小同志，这很危险呀。
颜 丽：讨厌，我就是崇拜我师傅，你管得着吗？（拿出她和高建国的饭盒）书记，我去热饭，你带饭了吗？
王书记：我，我还是回家吃吧。
［颜丽欲下高建国穿工作服上
高建国：哟，书记回来了。
颜 丽：师傅，我去帮你热饭。（下）
王书记：老高，材料跑回来了，这是提料单，明天去领。
高建国：太好了。
王书记：快坐下歇歇吧，听说是你把那台老朝鲜修好了？
高建国：那台床子，比我岁数还大呢，早该淘汰了。我开了它十几年，有啥毛病我知道。不过书记，有个事想跟你说一下。
王书记：你说，啥事？
高建国：咱们车间咋忽啦一下进了七八个外单位人？说钳工不是钳工，电工干不了电工活，这，还不得让大伙养他们吗？这，不太合适吧？
王书记：（一顿）哎，你妹妹建兰今天早上也报到了，见了没？
高建国：见了，可高兴呢。
王书记：唉，这些人，都跟你妹妹情况差不多，手心手背都是肉呀，我也不好拒绝。
高建国：明白了，咱们好好干活，养活几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王书记：哎，这就对了，还是党员劳模的觉悟高。老高，我先回去了啊。
［王书记下，高建国望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会儿，颜丽捧两个饭盒上
颜 丽：饭来啦，开饭啦！
高建国：哟，谢谢颜丽啊。
颜 丽：谁要你谢，哎，别动，先去洗手。
高建国：刚洗了的。
颜 丽：我看，噢，好，吃吧。
高建国：好。（打饭盒）咦，错了吧？
颜 丽：咋了？
高建国：我饭盒里头，怎么多出几个丸子？
颜 丽：吃吧，那是我专门给你带的，一个大男人，干活又那么累，成天吃土豆丝炒白菜怎么行？
高建国：我，其实我这人不太爱吃肉。
颜 丽：让你吃你就吃，那儿那么多废话？不吃拿来，我倒了去！
高建国：吃，吃，这丫头，越来越厉害了。（停顿，吃饭）
颜 丽：好吃不？
高建国：好吃，好吃。
颜 丽：师傅，从我进厂给你当徒弟开始，到今年已经十八年啦。
高建国：没算过，有那么长吗？
颜 丽：十八岁进厂，今年我都三十六啦。
高建国：好啊，三十六岁的青年技师，正当年呢，全国也没几个。
颜 丽：十八年了，真快呀。师傅，我离婚了。
高建国：好，好，啊，颜丽，你，你怎么了？
颜 丽：我离婚了，年前办的手续。
高建国：好好的干嘛要离婚呀，真离了？
颜 丽：那还能有假，真离了。
高建国：孩子都那么大了有什么化不开的矛盾非得到离婚呀？这，究竟是咋回事，要不，要不我找你们家小张谈谈，要能不离还是别离了。
颜 丽：不麻烦啦，都离婚了还谈个什么劲呀。
高建国：那，为啥呀，谁的错，好端端的怎么说离就离了呢。
颜 丽：其实也没啥大事，凑合着也能过，可我不想委屈了自己，就这么回事。反正他对不起我的事多些，不过我也不想像祥林嫂一样见
人就讲一遍自个儿的苦难史。
高建国：唉，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年青人。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颜 丽：有点想法了，不过还没拿定主意，因为，因为我心里有一个人。
高建国：有一个人？
颜 丽：对，一个我喜欢的男人，我喜欢他已经很久了，想知道他是谁吗？
高建国：（慌乱）啊，这，我去洗饭盒。（欲跑被颜丽拦住）
颜 丽：站住！你跑什么？（笑）怕我吃了你呀？别动，这儿有块油没洗掉。（颜丽拿手绢为他擦脸，刘素梅上）
刘素梅：哟，这师徒俩够亲热的嘛。
颜 丽：（顺势挽住高建国的胳膊）对呀，素梅姐你看我们俩般配不般配？
高建国：（挣脱）素梅，你，你来了？
刘素梅：般配，没说的，就是你个子矮了点。
颜 丽：没事，我年轻，说不定还长呢。对吧建国？
高建国：你，你胡说啥？真是个疯丫头，没大没小连嫂子都不叫。
颜 丽：她现在不是我嫂子呀，对吧，素梅姐？
刘素梅：高建国，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要不我先走。
高建国：没事，走啥，我这儿正闲着呢，坐，快坐，来，这把椅子干净。
颜 丽：哼，建国，你们先谈，我洗饭盒去。（拿饭盒下）
刘素梅：高建国，这丫头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哪，你可得抓紧点。
高建国：你，你胡说啥，人家一个小姑娘，是我徒弟呀。
刘素梅：还小姑娘呢，孩儿他妈啦。得，懒得管你的闲事，小勇最近怎么样啊？
高建国：这孩子最近情绪不太好，班也不好好上，晚上总出去喝酒，这不，昨天又问我要走二百块钱。
刘素梅：他要钱你就给他呀！他也不小啦，你不能老惯着他，让他由着性子胡闹，这对他也不好。
高建国：孩子还小，不太懂事……
刘素梅：还小，今年都二十五啦，你这个人咋回事嘛，你——（忽醒）建国对不起，我知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
我——
高建国：没事，孩子挺好的，你得给他时间让他长大，你说的对，我
以后该多跟他谈谈。
刘素梅：唉，你呀，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哪，让人连气都生不起来。
高建国：那里，我做的还不够好，我——
［王书记上
王书记：哟，嫂子来啦。
刘素梅：王书记，你好。
王书记：好，嫂子越来越漂亮了，你们谈，我还有点事。
刘素梅：哎，别走，我今天来找你们俩有公事要谈呢。
王书记：噢，啥公事？
刘素梅：（拿出一卷图纸）你们看，这个法兰能做吗？
［王书记展开，看一眼，递给高建国
王书记：这玩艺儿我可不懂。
高建国：啊，这是油田输油管上用的DA法兰，八十年代的东西，现在大油田都不用了，就私人的小油田还在用。
刘素梅：这个能做吗？
高建国：没问题，工序复杂点，我们过去干过。
刘素梅：那好，我订一千个，你们干不干？
王书记：一千个，干，为啥不干，正愁开工不足呢。
高建国：一千个，量这么大？素梅，这可是要淘汰的东西，谁会一次要这么多呀？
刘素梅：谁要你就别管了，想干咱们就签合同。
王书记：干，老高，能干吧？
高建国：干当然能干，就是，这东西工序繁，价钱可不低呀。
刘素梅：价钱你别管，你们把自己的成本算好，利润算高点也没问题，就有一个条件，所有工料款总额算清后额外加进去十万块钱，
懂吧？
王书记：懂，我懂，是回扣，对吧？
高建国：这，还有回扣，书记，这，这不犯法吗？
王书记：没事，现在的事就这样，没回扣就接不上合同，嫂子，我懂。
刘素梅：那好，你们抓紧做核算，三天后签合同，不过，签合同前要先把十万块现金拿出来交给我。
王书记：咋，开头就要？不是等最后结算的时候才——
刘素梅：这回人家先要钱，唉，要不是这样，这种好事也落不到你们头上。
王书记：嫂子，这人可靠吗？可别把咱们——
刘素梅：你还信不过我吗？（接电话）喂，正在外头谈业务呢，什么，青岛的货到了，好，我知道了，就回去。
王书记：哟，嫂子，用上手机了，好漂亮呀。
刘素梅：唉，成天在外头跑，业务多，没个电话也不行。这样吧，你们商量一下，三天内给我个回话好不好？我走啦。
王书记：嫂子慢走。老高，好事上门了！
高建国：书记，这事行吗？
王书记：行，咋不行，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嫂子？
高建国：可，人家要十万块钱呢。
王书记：那怕啥，咱们先给他凑上，你手里有多少钱？
高建国：我，三万过一点吧，给小勇结婚用的——
王书记：好，你凑三万，我也凑三万，再让办公室的人凑点，这不就齐了吗，这一千个法兰，足够咱干半个月的。
高建国：可这十万块的账咋做呀？
王书记：你放心，有我呢，建兰来了。
［匆匆下，与高建兰迎面碰上
高建兰：书记。哥，吃饭了吗？
高建国：吃了，早上忙，也没顾上和你多说。
高建兰：哥你也真是，当车间主任了还要上床子干活。
高建国：啥主任不主任的，咱就是个工人嘛，工人不干活咋行呢。你在这儿干还习惯吧？
高建兰：还好。（吸口气）哥，中午我和爸商量过了，我还回去卖报纸去，不在你这儿干了。
高建国：不干了，为，为什么，你不是——
高建兰：一个月六百多，比我卖报纸挣的还少，再说，我看出来了，在你们车间，我就是个闲人。
高建国：谁说的，建兰，你千万别多想，以后车间运转正常工资就高了，你还是踏踏实实跟哥一起干吧。
高建兰：哥，你别说了，爸说了，你这个劳模主任是咱老高家的脸蛋子，也不能往你脸上抹黑，咱大通厂的大锅饭还没吃够吗，非得
把大伙儿都拖垮才好吗？我想清楚了，你好好干吧。
高建国：建兰，你瞎想啥？哥多干一点不就啥都有了吗，你何必——
高建兰：不用啦哥，我这么优秀的一个天车工到你这儿来打杂，我也有自尊那，我走啦，王书记那儿你说一声，我不来啦。（下）
高建国：哎，建兰，建兰，嗨，真是的！
［高建国心里五味杂陈，颜丽上
颜 丽：高建国同志，能给我五分钟时间听我说话吗？
高建国：颜丽，你这是干什么，有话你说。
颜 丽：我想告诉你，我要走啦。
高建国：走，上那儿去？
颜 丽：南方一家厂子急需要技术工人，咱们厂好多人都已经去了，我也打算去。
高建国：到南方？你一个女人家跑那么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再说，南方的厂子可靠吗？
颜 丽：咱们厂有好几个人都上班了，说待遇很好，厂子也正规。
高建国：待遇，有啥待遇？
颜 丽：人家厂里人跟我谈了，说像我这样的，去头三个月一个月六千。
高建国：六千！是这儿的十倍，这，有这样的好事吗？
颜 丽：有，听说你这样的人去更高，拿年薪，一年十二万。
高建国：十二万，真的？
颜 丽：真的，有人已经在拿了，我想去。
高建国：唉，人往高处走嘛，想去就去吧，这儿挣钱真太少了。
颜 丽：我还想带你一起去。
高建国：我？你——
颜 丽：师傅，别，你先别说话，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会说什么。我给你一年的时间来考虑，想想清楚，一年后我回来找你，你再告诉我
你的选择，好吗？我走啦，师，建国，你多保重，注意身体。（颜丽飞快地抱他一下，下场）
高建国：哎，颜丽，你——
［音乐起，歌《情人的眼泪》持续到后场
［一对对衣着现代男女舞者舞上来，高建国茫然在舞者中穿行，他与这些人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