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场
时 间：1969年秋天
［古老的城墙越发的残破了，幕启时，城墙上用红漆写着几行大字：“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红色恐怖万岁！”“将无产
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广播喇叭里放着刺耳的语录歌。
［范士清穿一件破制服，不修边幅地在工作室里画一幅巨大的毛泽东像，现在的范士清已经明显的世俗化了，他说着一口流利
的上海味兰州话。边上有一桌一椅一凳，岳老三背一大麻袋上
岳老三：画家，眼镜子！
范士清：咦，三哥，你怎么来了？赶紧坐下。
岳老三：路过你们单位，我就想着进来把眼镜子看一下，看好着没有。
范士清：好着呢好着呢，谢谢，正想着和你跟五哥找着喧一会呢。哎哟，三哥，这拿是是啥呀？
岳老三：我现在又改了行了，收破烂着呢，这是我的家什。
范士清：哎，三哥，收破烂能挣几个钱唦？
岳老三：你眼镜子知道个啥唦！现在收破烂，收废纸兰州城行情好的很！各单位现在大字报都写疯了么，一天下来要用多少纸呢，贴上
去是革命群众的，只要一落着下来就是我岳老三的，这一阵把我忙的一天跑七八趟收购站呢，你知道昨天我挣了多少钱？
范士清：多少？
岳老三：整整十五块钱！
范士清：哎哟，三哥，你现在可不得了啊，挣的是高干工资。
岳老三：那当然。
范士清：（忽然紧张起来，变成一个恭顺而谦卑的人）你等一下。
［陈主任披军大衣上，他和前陈主任可用同一演员，但是两个人
范士清：陈主任，你来了吗？我刚把这个毛主席像画完，正想着请你过来看一下呢，你看你这就来了。
陈主任：嗯，范士清，这一幅毛主席画的好着呢，好。
范士清：还要陈主任多批评指导呢。
陈主任：嗯，我看啊，哎，范士清，毛主席这边的这个耳朵是不是画尕了些？你站到我这里看。
范士清：噢，实话是画尕些，陈主任到底是领导啊，一下就发现问题了，你不说我还没有看着出来。
陈主任：嗯，抓紧改一下，改好了我们争取明个天就挂着出来。
范士清：陈主任你放心，我马上改，等一会请你再过来看。
陈主任：好，范士清，你这一阵工作表现不错，好好努力！（下）
范士清：还要陈主任多批评帮助呢，陈主任你走啊。（恢复常态）
岳老三：嗳，眼镜子，你们单位的陈主任好像年轻了。
范士清：你说的是老陈主任，那个早就提拔了，不过头两天又DD了，这个陈主任原先是我们单位烧开水的，现在造反夺权当了主任了。
岳老三：噢，是这么回事。
范士清：三哥，坐（递他茶壶）给，喝上些。
岳老三：我不渴，早上喝下茶的。
范士清：你喝上一口唦。
岳老三：（一喝知不对，连喝两三口）嗯，咦，好，正宗的金徽，眼镜子，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呢，好，好酒呀。
范士清：好就多喝上些，我现在懂事了，把自己不能亏下，就是你教下我的那一句话，吃好些，穿破些，干部跟前走慢些，哈哈，真理呀。
岳老三：眼镜子，你行呢，现在快成精了。
范士清：这个盒盒里有油大豆呢，吃上两个，兰州人的口号，烂酒油大豆嘛，我现在，一天不喝上二两浑身不得劲哪。哎三哥，这几天吵
着下放的风把你没有牵连上吗？
我躺着床上让人喂着呢吗？好在姑娘们都大了出门了，我和老婆子带上儿子把门一锁给他唱个空城计，人找不着我看你怎么动员呢。
范士清：高，还是三哥有办法，这是毛主席的游击战术，敌进我退呀，哈哈，你放心，这个风刮不长，过上两三个月就好了。
岳老三：唉，现在的世道坏了，婆娘们跳着起来做开事了么，头一阵南方有个老妈妈发明了个忠字舞，街道上把人赶早撵着起来在毛主席
像前像是跳神一样的跳呢，才闹罢，可会宁这个死老婆子又吃着胀下了说了我们也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婆娘家的舌头长，
喊的叫毛主席都听着了，这又把人折腾的不得闲么，还有这个江青嗓子捏住了喊文攻武卫，就叫那些不懂事的娃娃们互相往死里
打呢，毛主席这么伟大的领袖就这一点不好，管不住婆娘么，婆娘要时时拾缀呢，婆娘们要是当开家那肯定要乱呢。
范士清：嗳，三哥，这个话可不敢再说了，让人听下打你个FGM不成问题。
岳老三：那我知道，要看在谁跟前说呢。
［陈主任又上
范士清：陈主任，你来了吗，你看，这个耳朵我又往大里改了一下，你现在看怎么样。
陈主任：（大为赞赏）嗯，好，现在看就好多了嘛，好，范士清，罢了我叫人来抬，你抓紧休息两天还有新任务呢。（下）
范士清：陈主任，不用休息，你有啥工作尽管交待，我一定好好干。（见陈走）三哥继续喝。
岳老三：嗳，眼镜子，我们两个一直坐着喝酒着呢你多会改了，我怎么没看见？
范士清：那根本就不用改嘛，毛主席像都是打上格格子画下的，谁敢画错？
想活不想活了，怎么能把耳朵画尕呢。这个烧锅炉的没文化不懂还爱说一下，我是让他高兴一下么，他知道个啥呢。
岳老三：哈哈，眼镜子，你呀，实话行呢。唉，这个世道罢了，没文化的管开有文化的了么，有好呢吗？
范十清：来，喝酒，再不管那么多闲事呀。
［暗转
［光复亮，十余个红卫兵小将冲上舞台，以斗斗斗为开头跳了一段《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歌舞，最后以杀杀杀杀喊声而结束，之
后就站在马五家门前
小头头：资本家马老汉子滚出来，接受革命小将批斗！
众红卫兵：马老汉子滚, 出来。
［马五应声而出
马 五：来了来了，革命小将们好！
小头头：现在学习毛主席, 语录，毛主席教育我们说——
［众人，包括马五，马上拿出一个红语录本齐声念
众 人：凡是, 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扫帚不倒，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
小头头：你就是马老汉？
马 五：小将们，我是马五。
女红卫：解放前开下馆子的。
马 五：对着呢，我开了一个尕馆馆。
男红卫：DD反动资本家！（众人和之，马五也挥臂）
马 五：小将们，我不是资本家，我的成份是手工业者。
小头头：漏网资本家！来，把牌子给挂上！
［红卫兵将写有反动资本家的牌子给马五挂上，让他站到石桌上
小头头：马老汉，你的反动资料和反动言行革命同志都掌握着呢，你要老老实实接受群众批斗审查，党的政策你知道不知道？
马 五：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小头头：好，现在老实交待，你的金银财宝，还有变天账都藏到那里去了？
马 五：我，小将们，我没有变天账和金银财宝呀。
小头头：（挥皮带）你还不老实！
女红卫：反动派不投降，就让他灭亡！（众人和之）
小头头：你老实交待！（王素贞上，她也戴红袖章）
王素贞：革命小将们，大家辛苦了，我是白杨树巷居民委员会的副主任，欢迎红三司的革命小将们来到我们街道开展文化大革命运动！
但是，这个马老汉不是我们要批斗的资本家马老汉，他是开牛肉面的马老汉，革命小将们把人斗错了。
马 五：我就说我不是么——
小头头：等一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马老汉，你说把你斗错了没有？
马老汉：没有，我有我的错误呢，革命小将斗的好。
王素贞：对着呢，这个马老汉解放前开面馆，解决后一惯怪话连篇，上半年街道上还开会批斗过他，马五，你以后要好好改造呢。
马 五：我一定好好改造。
小头头：好了，为了不转移斗争大方向，今天革命小将对你的斗争就到这里，但是我们要看一下你的革命态度，马老汉，革命歌曲会
唱不会唱？
马 五：会唱，会唱。
小头头：那好，你现在给大家唱一首革命歌曲，要唱的有感情，唱的好就过关，唱不好继续批斗！
马 五：好，好。
［马五在右桌上感情饱满而动作丰富的唱起《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最后甚至用上了回族歌舞的抖肩背手和小碎步，令红卫兵
们大笑不止。
王素贞：好了，马五，命令你回家老老实实反省，不准乱说乱动，听下了没有？
马 五：听下了。
王素贞：好了，革命小将们，我们现在去批斗真正的资本家马老汉。
小头头：等一下，你就是王素贞？
王素贞：就是。
小头头：听说你是老红军，老党员？
王素贞：我是一九三四年的老党员了，革命小将们——
小头头：当年西路红军在张国焘的错误路线指引下全军覆灭，大多数红军战士都壮烈牺牲了，你怎么还活着呢？
王素贞：我——
小头头：说，国民党反动派让你潜伏下搞什么破坏呢？
女红卫：说，你是不是叛徒？
男红卫：你给马步芳还是蒋介石当特务？
王素贞：小将们，小将们，误会了，我——
小头头：DD叛徒特务王素贞！（众人和之）
女红卫：王素贞不投降，就让她灭亡！（众人和之）
小头头：来，把这个叛徒，内奸，特务揪下去，好好批斗！
［众人拥王素贞下，马五坐石桌上擦把汗，尕锁呐手执锁呐上
尕锁呐：爸，没有挨打吧？
马 五：没有，你从宣传队回来了？
尕锁呐：就是，进巷子就见斗你着呢，吓的我没有敢进来，爸，你刚才歌唱的好，舞也跳的好。
马 五：嗨，老人们常说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现在是个乱世，人鬼混到一搭里去了，我说了个胡话嘛。这些娃娃们知道啥呢，
哄一下笑一下不要教打人就对了。
［香娃子表情悲伤上
香娃子：爸，爸，青海发着来电报了！
马 五：青海，你哥，咋了？
香娃子：是我哥单位发着来的，说是我哥，我哥——
马 五：先人那，你说唦咋了！
香娃子：说我哥对抗运动从楼上跳着下来畏罪自杀了。
马 五：死了没有？（香娃子点点头）胡大呀！
［暗转，黄河岸边，马五一脸悲伤地坐在那里，尕锁呐持锁呐在他身旁劝他。
尕锁呐：爸，爸，天气迟了，黄河边风大的很，我们回吧，有啥话回家再说。
马 五：我心里颇烦的很，你让我再坐一会。（停顿）你先回去。
尕锁呐：我把你陪上坐一会。（停顿）
马 五：尕锁呐，时间长没有听你吹锁呐了，今个天给我吹上一段吧。
尕锁呐：爸，现在除了革命歌曲不教乱吹。
马 五：那就吹个革命歌曲，调调好听些的。
［尕锁呐站起来至后部，吹起《抬头望见北斗星》歌曲，曲声由高渐低
马 五：（心声）马明灯，我把你这个不孝顺的东西！你就这么从高高的楼上往下一跳，一了百了了吗，你轻身了，你就没有想一下，你
屋里还有婆娘娃娃呢，你屋里还有头发都白了老不死的爹和妈呢，你死了让他们以后靠谁呢，啊？你这个犟驴，你从来就没有替屋
里人想过，从上学开始爸的话你一句都不听，不让你干啥你偏要干啥，你怎么是这么个混帐东西唦，啊，现在好了唦，我没儿子
了，你满意了唦？你就想让你爸哭呢，心里难受呢，对不对，我就不哭，你这个不孝顺的东西，你把爸的心撕烂了啊！（伤心极
了）胡大呀，你把我最好的儿子收着去了，他还那么年轻，呣把他留下你把我收着去唦！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