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场
时 间：前场同日
地 点：诸葛瞻家
[蜀地残冬，草木凋零。舞台右侧是诸葛瞻家中正厅，室内挂着长长的前后《出师表》书法条幅。室内有条案，长榻，小几等
物。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大概还像现在传统的日韩人家一样，席地跪坐。舞台中有一条通往后花园的小径和空地。舞台左侧是
巨大的帷幕，帷幕打开时，是诸葛瞻的家庙，一条供桌后面，是前丞相诸葛亮巨大的坐像，给人以极度的压抑感
[空地上，十九岁的诸葛尚英姿勃勃，正在打着一路拳法，虎虎生风
[张忠在家庙前清扫落叶，见状驻足观看，直至诸葛尚收式
张 忠：好！
诸葛尚：张爷爷，我这套拳打得还过得去吧？
张 忠：过得去，过得去，在咱成都街上打三两个小流氓看来是不在话下。
诸葛尚：那当然，小流氓怎能经得起我这铁拳！咦 ，张爷爷，你这话味道可不对呀，我好歹也是带七八百护军的都尉，怎么拿我和小
流氓比起来了？
张 忠：哈哈哈，好哇，我以为公子成天和人打拳比剑的，忘了自己是个堂堂的守卫皇城的都尉呢。
诸葛尚：那怎么能忘！正因为我是个武将带兵的，所以才每天比剑打拳骑射，这难道不对吗？
张 忠：比剑打拳骑射是武将的本色，当然是要练的。可是公子想过没有，有朝一日朝廷让你带兵出去打仗，你一个人先杀出去了你
带着几千几万的兵由谁来指挥呢，你一个人就是再有本领，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你又能杀得了几个敌兵呢？
诸葛尚：嗯，有理！我还没想过这么多。
张 忠：所以呀，侯爷巡视南部六郡走之前，让你每天在家读书，写大字，抄兵书，公子这些功课做得可不多呀。今天侯爷已经回到
成都了，等一会回家问起你来，看你怎么交代？
诸葛尚：哈哈，我爹好糊弄，关键时侯，你只要奉承他新写的诗，他就把别的事全忘了。嘻嘻，说起来带兵打仗，他这个卫将军连马
都骑不住，只敢骑骡子，更不像话！哈哈哈。
张 忠：（正色）公子，诸葛丞相家的晚辈，可不兴说长辈的不是！
诸葛尚：是，张爷爷，诸葛尚记住了。
张 忠：唉，公子啊，比起别人来，你是真正的天生贵胄啊。外祖父是当今皇上，母亲是公主，祖父是天下闻名的诸葛丞相，不到二
十岁就担任起了皇宫护军都尉，那是一个平民百姓家子弟用一辈子才能挣来的前程，照如今的情势。你父子带兵出去打仗恐
怕就是早晚的事。公子啊，一旦朝廷让你带兵出征，那就是朝廷和天下百姓把自己子弟的性命交到你手里了啊，不是一条两
条，是成千上万条命啊。做大将的，表面上看八面威风，杀伐决断，令旗所指，万夫争先！可平时大到扎营布阵，小到士兵
的吃住行，什么不得操心？公子不趁现在好好读几本书装到肚子里，到时候可怎么得了啊。
诸葛尚：张爷爷，我记住了。张爷爷，人人都说我爹长得很像我爷爷，他们真的很像吗？
张 忠：他们呀，又像有不像。（扫地）
诸葛尚：张爷爷，你这话说怎么讲？
张 忠：论外表嘛，像，丞相个子高一些，比你爹瘦，可要说别的，（沉吟，摇头）不像，不像，一点都不像。你爹天生是个富贵人，
丞相是个劳碌命，辛苦啊。比方说吧，你爹做起事来四平八稳，不紧不慢的，丞相呢，就一个字，快！吃饭快，写字快，走
起路来更快。我们这些人要一溜小跑才能跟上他。身体瘦，可也结实着呢。听说，丞相年轻的时候在南阳隆中也是下过田种
过地的人哪。有一次，不知为了什么事,我们随着丞相星夜从汉中往成都赶，一天一夜跑出三百多里，光马每人就骑垮了十几
匹！当时丞相已经是年近五十岁的人了呀，我们这些人怕他坐不住鞍，左右夹着他跑，可到天亮的时候，我们这些年轻人都
累得头昏眼花，腰酸背疼，再看丞相还是那样神采飞扬，眼光明亮！唉，丞相，丞相！丞相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他老人家可
不是凡人哪。
[公主带几个侍女捧着几个食盒上
公 主：张叔，张叔！
张 忠：公主，老汉在这里，公主有什么吩咐？
诸葛尚：母亲！
公 主：尚儿，你也在这里，正好。张叔，侯爷回来了，现在在宫里朝会，大概一会儿就到家了。你把家庙门打开，咱们把侯爷从南方
带回来的稀奇果子给丞相先供上，侯爷回来了好祭告丞相。
张 忠：好的，老汉早就准备妥当了，公主这边请。
（大家走至左侧，张忠肃然而立，朗声道）禀告丞相，属下张忠告进！
[“吱呀”声，沉重的大门打开的声音，帷幕拉开，露出巨大的诸葛亮坐像及像前供桌
公 主：丞相，儿媳带着您的孙儿诸葛尚来看您老人家了。
诸葛尚：丞相爷爷好！
[一行人行礼
公 主: 咱这家庙，什么时候进来都是一尘不染，张叔你可太勤快了！张叔，你老人家年纪也不小了，我看以后有些爬高下低的活儿你
就叫府里的小子们来干就是，再不用什么都自己动手，要是摔着了可不是玩儿的。
张 忠：没事，老汉还硬朗这呢，府里那几个小子笨手笨脚的，让他们来家庙干活儿，我可不放心。估计丞相他老人家也看不惯他们
几个笨东西！
公 主：那你还是要小心点，到底不比从前了啊，来，咱们先把这些供果给摆上吧。
[侍女们上前打开漆食盒，拿出一盘盘果品
公 主：丞相，这些果子啊，都是你儿子诸葛瞻奉旨巡视南部六郡带回来的，听跟他一起去的人说啊，南部六郡这几年托你老人家的
福，风调雨顺，百姓们也过的都好，诸葛瞻走的时候呀，皇上特意嘱咐他穿上你老人家当年穿过的衣冠，结果呀，很多山上
的土民百姓都把他当成你老人家了，成群结队的来给他叩头。听说呀，那儿的老百姓给你老人家修了不少祠庙，香火可旺盛
呢！这是山竹，香梨，哟，张叔，这两样果子叫什么呀？我还真没见过。
张 忠：哟，公主，老汉也没见过，说不上来。
诸葛尚：咦，张爷爷，丞相爷爷南征的时候你不是也去了吗？
张 忠：那倒不假，我那时比公子大上几岁，在丞相帐下当差。
诸葛尚：那你怎么不会认识这些水果呢？
张 忠：哈哈，我的公子，那个时候怎么能和现在相比！记得丞相是在建兴三年春三月率六万大军分三路进军南部，五月渡泸水，最
后三路大军会师于永昌。那一阵子啊，战事几乎没有停过，我们这些从征将士，成天忙得要死，有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有
什么果子吃！当时先帝爷征讨吴国打了败仗刚刚驾崩于白帝城，当今皇上刚刚即位不久，正所谓主少国疑呀，而我大汉那是
东有吴国，北有魏国，都饱含敌意，与我为敌，他们呀无不虎视眈眈，伺机吞并！这时候偏偏又我大汉南部六郡不稳，叛军
四起，要不及时处置，终是我大汉的心腹之患哪，丞相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毅然出兵南征的，那些日子，举国上下都捏着一
把汗哪。我记得大军出征后，成都丞相府里每天都会派出一个使者骑快马把全国各地紧急军情公文送到军中丞相那里，丞相
白天处理完军务还要批阅各地公文，处置国家大事，那时丞相每天最多睡两个时辰，我们这些幕僚多是年轻人，分两班都陪
不住丞相一个人，有时候使者路上耽误了，我们就陪着丞相等，丞相总是要等到使者，处理完军国大事才小睡一会儿，那种
情形下，就是有什么好果子谁又有时间吃呢？
诸葛尚：可是平定了南部，大军班师的时候没有当地官员拿礼物为你们送行吗？
张 忠：那倒有，还不少呢，大军班师，地方官员，尤其是当地土王土司，还真送了不少东西。记得当时丞相教我列了一份长长的礼
单，让人用专人专车直接送进皇宫里去了。
诸葛尚：你们呢，你们就一点也没分到？
张 忠：哈哈，好我的公子。老汉追随丞相左右一十五年，从没见丞相收过任何一份礼物，丞相都不收，我们这些人谁敢收？
公 主: 哟，侯爷从南部可收了不少礼物回来，足有十几车呢，张叔，我们可坏了丞相的家法啦。
张 忠：公主，话也不能这么说，树是丞相栽下的，侯爷作为后人吃果子也是应该的事嘛！丞相清廉，可他老人家过世都三十年啦。
丞相啊，这些南部的果品，你老人家当年没见过，如今张忠给你摆上，你老人家也尝个鲜吧。
公 主：唉，如今的国事又能比那时候轻松多少呢？刚刚听人说魏国征西将军邓艾带兵攻占了江油。张叔，我大汉本来就是三国里最
弱小的国家，全仗着蜀道天险防守，如今天险已破，该怎么是好呢？
张 忠：公主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阴平小道绵延七百余里，摩天岭更是万丈峭壁，邓艾这老东西今年该有七十岁了吧，竟然不顾
死活从这条路上闯过来，没摔死他就算侥幸！他这一路来带的兵肯定不多，江油是被他冷不防夺去的，只要朝廷及时出兵，
把他的人马拦在江油一带山区道上，不用打，相持上一个月他就会不战而投降的。
诸葛尚：张爷爷，刚才宫里击鼓鸣钟召集文武大臣上朝，肯定是商议出兵抗击邓艾的事，你估计朝廷会派谁率兵出征？
张 忠：朝廷眼下几个还能带兵打仗的都在剑阁一线随大将军姜维与魏国镇西将军钟会的大军相持，朝廷里现在嘛，除了骠骑将军韩
厥，就算你爹了吧。
诸葛尚：韩厥今年都七十多了，又体弱多病，肯定不会派他，那就一定是我爹了！娘，要是我爹率兵出战，儿子是一定要跟去的！
公 主：去，去，你本来就是你爹的部下嘛，国家到了这种田地，于情于理，你们爷儿们不去打仗谁去打？
诸葛尚：对呀，张爷爷你呢？
张 忠：老汉自然也要一起去看看热闹呀，万一碰上那老不死的邓艾，说不定还能和他打上一场呢！哈哈哈——
[幕外高声“侯爷回府！”诸葛瞻上
公 主：哟，你爹回来了！侯爷回来了？一去大半年，可辛苦你了。
诸葛瞻：还好还好，夫人在家操劳也不易呀，夫人还好吧？
公 主：好，好，就盼着侯爷早点回来呢。
诸葛尚：爹，你回来了？
诸葛瞻：嗯，尚儿你还好吧。
张 忠：老汉拜见侯爷。
诸葛瞻：张叔，你老人家还硬朗吧？
张 忠：托侯爷福，老汉还是酒也喝得，肉也吃得。
诸葛瞻：好啊，老人家能吃就是福气啊。这回我给你也带了不少东西，还有一大坛酒呢！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张 忠：多谢侯爷挂念。禀报侯爷，家庙老汉已收拾妥当，方才公主把侯爷带回来的果品也供上了，侯爷什么时候过去祭拜？
诸葛瞻：（不悦）这个，我刚进家门，总要换个衣服，洗漱一下才好去见丞相吧，等一会儿吧，等一会。
张 忠：是，老汉在家庙等着伺候侯爷。（下）
[诸葛尚与公主随诸葛瞻走进正厅
诸葛瞻：呵，离家半载，一路冷月风尘，终于又回到自己的窝啦！
公 主：侯爷快坐下歇歇吧（命侍女）去，快给侯爷泡茶来！
诸葛尚：父亲，朝廷大会上定了吗？
诸葛瞻：什么？
诸葛尚：谁领兵出征去抗击邓艾呀。
诸葛瞻：这个——这些都是军国大事，你一个小孩子家乱打听什么？
诸葛尚：父亲，我是本朝的护军都尉呀，怎么是小孩子？再说一旦皇上让您率兵出征，我们和母亲也得早点做些准备呀。
诸葛瞻：准备什么，我问你准备什么？咹！国家大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小的护军都尉操心了，你懂什么？一点规矩都不懂，还不
赶快退下！
诸葛尚：可是，父亲！
诸葛瞻：退下！
诸葛尚：是。（快快退下）
公 主：这孩子，这么大还不懂事，都教我给惯坏了。来，侯爷，喝茶吧。
诸葛瞻：好，好，嗯，今年的雨前春茶！好香啊。我走到时候，这茶还没下来呢，是城南老王家的吧？没错儿。
公 主：可不是，第一拨春茶下来，老王就先赶着做好了两篓给送到府上来了，也真难为他。
诸葛瞻：嗯，满成都城也只有他家炒出来的雨前茶能入口！喝上一口，真是齿生清香，韵味无穷啊。
公 主：侯爷，朝廷究竟要派谁带兵出征啊？人家邓艾可都打到咱家门口啦。
诸葛瞻：你，怎么又来了？刚松下劲来，这下好，好好一碗茶，再也喝不出滋味了！军国大事，小孩子不能问，女人家更不该问！
公 主：侯爷，我，我这不也是——
诸葛瞻：夫人，对不起，别生气，我真是太累了，累啊，不光是身体，还有心，都累，累得我，真的很难受啊。
公 主：侯爷要真累，就到后面卧房躺下休息一会吧，好不好？
诸葛瞻：不，不用，你就陪我在这儿坐坐，说一会儿话，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夫人的笑脸更能让人神清气爽了。对了夫人，你看我给你
带什么礼物回来了。（掏出一只小匣，匣中装一双碧绿的翠镯）
公 主：哟，这对镯子可真漂亮！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纯绿的翡翠，真好看！
诸葛瞻：是啊，简直就像一汪碧水！对着阳光又发出七色清亮的光芒！夫人啊，我第一眼看见它，就觉得普天之下只有我的公主才配
戴上它！
公 主：谢谢侯爷，我，我都老啦。
诸葛瞻：夫人说哪里话来，在我眼里，夫人永远是我娶你时候那个春天里明媚照人的公主！来，带上吧。
公 主：真美啊，侯爷现在可是越来越会讲话了，这次出门，又写了不少新诗吧？
诸葛瞻：嗯，诗倒是写了不少，正要拿出来请公主品评呢
[诸葛尚起冲冲上
诸葛尚：父亲，父亲？
诸葛瞻：又有什么事？你怎么——
诸葛尚：父亲，孩儿想问一问父亲，为什么是韩厥老将军率兵出征？
诸葛瞻：怎么了？韩厥将军是本国的骠骑将军，军职最高，他带兵出征众望所归，理所当然嘛。
诸葛尚：可韩老将军年过七旬，体弱多病，他带兵出征，万一有个闪失，魏国的大军就将兵临成都城下。我们可就要亡国了呀。
诸葛瞻：胡说，韩将军久临战阵，处事老道，是出征的不二人选！我看没错。再说，派他带兵出征是当今皇上的圣断，我们做臣子的
怎能私下里说三道四的，嗯？
诸葛尚：哼，外头百姓都传开了，据说朝廷大会上皇上本来指定父亲带兵出征，可父亲，竟当场吓昏了过去！这才派了韩老将军！
诸葛瞻：胡说，胡，胡说！哪里有此事？我，我是因为身体过于疲劳，劳累。这半年在南部病了，病了好几回，我，我确实是身体不
适呀。
诸葛尚：父亲，父亲，你才三十多岁，总比韩老将军身体强吧，孩儿求你，求你还是趁早进宫，求皇上爷爷派你出兵吧？啊，父亲，
咱大汉的天下，咱诸葛家，丞相的一世英名，不能断送在我们手里呀父亲！求你了。
诸葛瞻：你，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看你才是诸葛家的不孝子孙！滚，给我滚出去！
诸葛尚：父亲，父亲，孩儿求你了。
诸葛瞻：滚！
诸葛尚：是。（失望起身，慢慢下）
诸葛瞻：（面对惊讶地公主）夫人，我，我身体病 ，病还没好。我真的很累，很累呀。
公 主：侯爷累了，就进卧房歇息吧，别再着凉了，成都这个冬天，这个冬天，真的很冷啊。
——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