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场
时 间：前场后几日，七月中旬
地 点：省会警察局
【还是那张巨大的黑色长桌居中摆放，周围零零星星摆着七八张椅子
【四五个报社记者正懒散地四处坐着聊天，记者甲。乙与刘倩男上
记者甲：哟，你们几个早就来了？挺积极嘛，天天上警察局报到。
记者乙：庄局长不是说这一两天就要向新闻界公布邱宅血案的详情吗，不来勤点怎么行？万一漏掉了，我的这个破饭碗也就彻底砸啦。
记者丙：哟，刘小姐也来啦，来，这里坐。眼下也就这个邱宅血案能吸引的读者，不来这儿咱还能去哪儿？
刘倩男：外头天天在打仗，兰州世面上这么多新闻，你们怎么就都守着这一个凶案做文章呀？
记者丁：打仗的事谁敢乱写？我要是敢写一篇“共军攻势势如破竹，正乘胜进军西北西南及沿海一带”的文章，别说自己的脑袋，
连社长的脑袋也得搬家！如今咱兰州的报纸，有时候连中央社的新闻也不让转载呢。
记者甲：唉哎，你们听说了没有？前几天兰州殇会的高会长带着家人逃到了广州，让马长官给抓回来，打了个半死，最后听说交了两百根金条才算完事。
刘倩男：为什么要把个商会会长抓回来？
记者甲：哎，这就是马长官的政策，叫做“破产保产，拼命保命”，国难当头，谁也不能跑，要死大家一块死！
记者丙：大人物有钱有飞机，说跑就跑了，咱一个小记者怎么跑、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跑？，受过了马长官的治理，我连下地狱都不怕。
记者乙：行了行了，诸位，咱们还是莫谈国事吧，我给你们讲一个真正的新闻。南城壕有个卖粽子的，外号就叫粽子，头两天哪，
一个马家兵在摊上吃了两个粽子没给钱，这种事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可这小子脾气犟，非偷偷跟着这个当兵的回到军营，
向当兵的长官举报了，举报了以后你们猜怎么着？
刘倩男：没人理？
记者丁：打了一顿扔出来啦？
记者甲：哎，马家兵纪律可严呢，赔钱了吧？
记者乙：都不对！当官的把当兵的集合起来让粽子指认，粽子认出来这个当兵的，当官的问当兵的吃了没有，当兵的自然不敢承认，当官的生气了，
下命令说；肚子豁开了看！
刘倩男；啥？说啥？
记者丁：真，真要豁开肚子看啊？
记者乙：当然，纪律严明嘛，肚子豁开了，还能看着粽子粒，当官的对卖粽子的一挥手，没你的事，你回吧。
刘倩男：啊，哪，哪这个卖粽子的怎么样了？
记者乙：吓瘫了，现在还在家养着呢。
刘倩男：这，这那叫纪律严明啊，这叫草菅人命！
记者丙：那又怎样，如今物价飞涨，什么都贵，就他妈的人命不值钱！马家军如今在兰州街道上公然枪杀逃兵，然后割下脑袋提着大摇大摆在街上走，
谁敢管，谁敢问？
记者甲：行了行了，咱的命可也比不上那些当兵的贵重多少，小心点吧。咦，庄局长来了。
【庄局长笑眯眯上
庄局长：诸位记者朋友好，一早就来了吗？辛苦，辛苦啊。
记者乙：庄局长今天能公布邱宅血案的破案详情吗？
记者丁：是啊，我们都一连等了好几天啦
庄局长：啊，啊，各位，各位记者朋友，实在是不好意思，本来这一两天是要向社会各界公布邱宅凶案破案过程的，不过嘛，
本案还有几个小小的技术方面的问题还没有搞清楚。因此呢，请各位记者朋友再耐心等上两天，抱歉，真是抱歉啊。
记者甲：唉，看来今天又是白跑一趟！
庄局长：哎，诸位记者朋友，虽然破案详情一时还不能公布，可我这里还有一个与邱宅血案有关的新闻要给大家公布一下。
众记者：什么新闻，什么新闻啊？
庄局长：（笑眯眯向内招手）罗小姐，罗小姐请出来吧。
【邱宅原女佣人罗玉兰，一改旧日装束，穿粉红色短袖旗袍，高跟鞋，烫了头，抹了厚厚的口红，一扭一扭的走了上来，众记者大哗
记者乙：哇，这不是邱家的女佣兰姐吗？
记者丙：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记者丁：真是今非昔比啊，好个摩登的兰姐呀。
记者甲：女人只要有了钱和自由，没有创造不出来的奇迹！
庄局长：诸位诸位，这位就是罗玉兰小姐，从前在邱宅做过工人，好姑娘啊，邱家出事以后，罗小姐不离不弃，
坚持陪邱家幸存的邱小姐在一起生活了一个月，直到亲手把小姑娘交到来接她去台湾的姨夫手里，送上飞机才算完。诸位，无论邱家大人如何，
孩子总是无辜的吧。罗小姐这份古道热肠，是不是值得我们赞扬啊？（带头鼓掌）
【众记者茫然地跟着鼓掌，李默存与高文玉挟着卷宗从右侧悄上，饶有兴致地看他们表演
高文玉：这个罗小姐，简直就像咱们局长投给狼群的一只羔羊啊
庄局长：诸位记者朋友 ，大家知道，因为方方面面的原因，罗小姐一直留在兰州协助我们警方调查。如今邱宅凶案主犯已落网，真相即将大白，
罗小姐自然也要回家了。罗小姐家在张掖，据她讲父母都已经不在世了。孤身女子，一人返乡又有什么意义呢？经我们劝说，罗小姐也同意，
准备请各位记者朋友大力帮助，为我们罗小姐在报纸上宣扬一下，为罗小姐征得一位如意郎君，帮助罗小姐就在兰州建立一个小家庭好不好？
众记者：好，好啊！庄局长功德无量啊！罗小姐，你想找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啊，快说说条件吧，我们一定帮忙呢？罗小姐，说啊！大胆说！
不就要个男人吗？
罗玉兰：（拿腔调）大家好，我是罗玉兰，今年二十二岁呢，过一点。
记者丁：那就是二十三嘛。
罗玉兰：讨厌，人家还没有到嘛。大家知道，我在邱家工作的时候，存下了一点首饰，衣物，还有钱，都被警察收走了，我一直在要、、、、、、
庄局长：罗小姐，罗小姐，这点小事不必在这里讲了，我庄某人以局长的身份向你保证，只要你找到如意伴侣出嫁，财物一概如数奉还！
记者甲：罗小姐，谈谈你的征婚条件吧。
众记者：对呀对呀，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哪？
罗玉兰：呀，你们不要吵嘛，人家，人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羞死人啦！
庄局长：罗小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有什么好害羞的，说！把你想好的条件给各位记者朋友说说，请大家都来帮你。
众记者：对，对，对呀，说罢，要是看中了我们中间的哪一个，咱们就连登报都省了，直接办喜事！
罗玉兰：讨厌！（含笑带嗔）我还年轻，所以呢，对方也要年龄相当才好，长相嘛，要和我本人般配才好。
庄局长：一句话，人要漂亮！
罗玉兰：光漂亮也不行，男人嘛，还要能干一点，文化嘛，要大学毕业，哪里人不重要，只要是中国人就行，过日子嘛，最好有一点钱。
如果在机关工作呢，最好是科长，在军队呢，最好是校官以上，还有啊，姨太太我是不会做的，我是有人格的，
符合条件的应征了最好一周之内就结婚，最后呢，我已经适应城市生活了，所以乡下我是不去的，就这几点小小的要求吧。
众记者：完了完了，看来我们是选不上啦，老天，这哪儿是小女佣选丈夫，分明是皇帝老子选驸马的条件嘛。
记者甲：罗小姐，如果男的少一条腿，算不算能干呀？
记者乙：罗小姐，你说的年轻是指五十岁以下还是四十岁以下呢？
记者丁：罗小姐，漂亮是相对的，你说的漂浪是和猪八戒比还是和我比呢？
庄局长：我看你说的是一回事嘛。好了好了，诸位，罗小姐的事就拜托各位了。今天记者会就到这儿了，再见。那个小高，高警官，
你代我送罗小姐出去好吧。
【高文玉点头上
高文玉：罗小姐，这边请。（高陪罗玉兰走过刘倩男身边，高向刘点头示意）
刘倩男：（微笑）A foolish women there must be a stupid lifestyle.
（愚蠢的女人自有愚蠢的活法）
罗玉兰：刘小姐你真聪明呀，还会说外国话，真了不起。
【 众记者下，高文玉陪罗玉兰下
庄局长：（对李默存）唉，总算又把这些记者哄过去了，这他妈的叫啥日子？默存哪，你等我，我马上回来。（下）
李默存：咦，护花使者这么快就回来了？
高文玉：送到大门口了，唉，这种女人呀，可怜又可恨！
李默存：他就是个女佣人嘛，东家遭了事，自己的东西和钱又要不回来，你让她怎么办？哎，方才刘小姐说的那几句英文是什么意思？
高文玉：哟，我英文可不太好，大概是，愚蠢的女人自有愚蠢的活法吧。大概是。
李默存：噢，是这样，这个刘小姐可不简单那。
【郑副官上，尖着嗓子喊起来，庄局长急跑上
郑副官：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少将马高参驾到，立正，敬礼！
【马高参挟着卷宗上，猛地把卷宗摔在桌子上
马高参：庄局长，你们办的这叫什么狗屁案子？马长官很不满意，叫我把这些东西都拿回来扔在你脸上！
庄局长：马高参，我们，我们都是很认真负责的办这个案子呀，马长官为什么——
马高参：什么认真负责？我还不知道你们警察局的这帮人？没一个好东西。（顿，吼）长官说的！
庄局长：马高参，长官究竟不满意我们办案上有什么问题，请马高参明示。
马高参：钱，首先一个，钱怎么没有了？盛世才和他老丈人小舅子离开新疆的时候把新疆的公私财物搞了个净光，都抢走了！谁人不知，
那个调调咋说来着？
郑副官：盛督办，真清廉，八十汽车没拉完，三架飞机不算数，两千骆驼在后边！
马高参：听见了吗，八十辆汽车，三架飞机，两千骆驼，你当他拉的是砖头吗？
庄局长：马高参，盛世才可没来兰州呀。
马高参：知道，盛世才在台湾呢，他造下的孽，让胡大和蒋总裁惩罚他吧，可是他丈人小舅子邱家父子捞的也不少呀。
郑副官：整整十卡车金银财宝，别人亲眼见的。
马高参：对呀，长官让我问你，邱家的钱呢？那些钻石珠宝，金砖金条，美元，还有现大洋，咋才这一点？
都让你们警察局这帮嫖客养的贼娃子偷光了吧？啊！
庄局长：马高参，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看着卷宗里有单据，案发前邱家父子就预备离开兰州，所以先把一千根金条运到台湾交给盛世才保管了。
另外还在外国银行存了一笔四万美元，所以说、、、、、、
马高参：这才有多少？一卡车都装不满？剩下的呢，长官让我问你，钱呢？
庄局长：马高参，本局上下一贯廉洁奉公，秋毫不敢、、、、、、
马高参：庄局长，这又不是台上作报告，你骗谁呢？这个案子搞了五十几天，你们警察局一百多号人在邱家吃了五十多天，天天大鱼大肉，
就差把邱家的房子吃掉了。当我们是瞎子吗？邱家的汽车不是你们天天开着上街跑吗？廉洁？羞死个人！前线将士拼死打仗，
一天吃不上一顿饱饭，再看看你们这些警察，清一色的肥头大耳大屁股！
庄局长：马高参，要是这么说——
马高参：犟嘴！长官口谕，邱家财产情况必须再详查一次！尽快上报。听见了吗？
庄局长：是。
马高参：还有一个问题，你们给这个案子定下的，那、个、那个——
郑副官：性质！
马高参：对，性质是什么？
庄局长：根据我们前期缜密侦查，并对本案主犯的逐一审讯，我们一致认为，这是一起带有复仇性质但主要以谋财为目的的凶杀案。
马高参：胡说？长官说，问郑，长官咋说来着？）
郑长管：长官说庄局长不懂政治，犯了方向性的错误！
马高参：对了，庄局长，你犯了不懂事的错误，长官让你打狗，你却去抓了一只鸡！
庄局长：方向性错误？我不明白——
马高参：你呀，就认得现大洋是圆的！我问你，邱家这个案子是不是兰州最大一起凶杀案？（庄点头）那么现在政府最大的对头是谁？
庄局长：这，共产党？
马高参：哎，老庄，这一下就找着窍门了嘛，对了，共产党！兰州最大的案子肯定是政府最大的对手干的嘛，怎么推一下，就—
郑副官：很符合逻辑。
马高参：就顺着呢嘛，庄局长你说你？
庄局长：这个，犯人那方面恐怕也不好办哪。
马高参：犯人算什么，抓到你们警察局的刑讯室老虎凳子上一坐，你说他们是个鹞鹰他就得飞着出去对不对？不承认就往死里打！
马长官口谕：这案子是共产党一手策划实施的，命令警察局庄局长立即着手落实，要把案子办成铁案，三天后向社会各界公布！（转身离去）
郑副官：立正，敬礼！（二人下）
【静场许久，庄局长突然跳起来，冲着马高参下场方向双手叉腰大骂
庄局长；你是嫖客养的贼娃子！，你是个王八蛋！你个挨枪子的兵痞！你不得好死！（扒到桌子上许久气才平）
高文玉：局长，咱们怎么办？
庄局长：怎么办，凉拌呗，长官出了题目，咱们就得往下办！为人不当差，当差不自由啊。现在我也有点相信这案子是共产党干的了。对吧默存？
李默存：局长，据我所知，共产党这些年可从没搞过暗杀。
庄局长：啥事都要有个第一次嘛，过去没搞过，现在狗急跳墙了就搞了呗。
高文玉：局长，眼下的形势，要狗急跳墙的怕是咱们吧，共产党犯不上这么干。
庄局长：你说的这么肯定，你是共产党吗？去，去，一边去，让我和李队长好好商量一下。
高文玉：是，（下）
庄局长：默存哪，前几天，你托我四处打听一下军统，中统方面的人有没有抓咱们的新民，我已经分头打听过了，他们的头头都说这些日子抓的人太多，
还没有搞清楚身份，但他们都向我保证说，不会为难你李大队长的公子的，我也给他们说的明白，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本人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这孩子，你就放心吧。
李默存：多谢局长费心。
庄局长：唉，我本人是一贯主张司法独立，反对军人干政的。可是眼下这种形式，还是人家拿枪杆子的人说了算啊。这个案子，
恐怕还得要按长官的意思往下办，你说呢？
李默存：局长，这个案子要非说成是共产党干的，恐怕外面的老百姓也都不会信哪。
庄局长：嘿，只要长官满意就好，管老百姓干什么，他们又不给你发工资。再说了现在的老百姓，你就算给他说真话他也不信！好，这事就交给你了，
三天以后向社会公布，犯人那里你多做工作，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好不好，就这样啦。
【庄局长下，李默存坐在桌前陷入沉思之中，灯切而复起
【镣铐声，几个穿制服警察押三个犯人上，高文玉随上
高文玉：报告大队长，三名犯人带到！
李默存：（点头，热情地）来，来，坐，坐孙团长，陈营长，小王，这几天住的怎么样，都还过的去吧？
孙立春：多谢李大队长关照，把我们三个人单独关在一起，成天说说闲话，倒也自在，只是，只是这烟瘾犯的人有些难受啊，能不能——
李默存：高警官，怎么，没给孙团长他们送烟吗？不像话！不是让你们尽量关照他们三个吗？从今天起，给孙团长他们那儿一天送三包红锡包去，
没有命令不许停，听见没有？
高文玉：是！
孙立春：哎哟李大队长，这可真让人受不起，真是太感谢李大队长了。
李默存：没事，还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出来，只要我李某人能办到的，一定想办法！
王自立：李大队长，好着呢，就是，一天两个糜面馍馍，白菜汤，有点吃不饱。
李默存：嗯，就是嘛，粮食全让那些看守给贪污了，我早就说过，就该让这帮东西都坐上一次牢！一天拳头大两个糜面馍馍，谁吃得饱？小王你说，
最想吃个啥，我让人帮你去搞。
王自立：真的李大队长？我，我就想吃个北京包子，做梦都梦见几回了呢。
李默存：是万寿宫的北京包子馆吧？看不出来小王年纪轻轻还是个吃家子。好，我也爱吃，还有店里的糖醋排骨，焦溜肉片，一块钱四样子，想吃吧？
王自立：这，那我可没敢想，太好吃了！
李默存：那有啥不敢想的，想吃咱们就吃！小高，派人去北京包子馆给张掌柜打个招呼，下午送上两斤包子，四样小炒到看守所来。
端给孙团长他们吃，一定要吃饱吃好！
王自立；李大队长，是不是我们，我们该上路了？
李默存：你这娃，胡想啥呢，没有的事！说不定呀，你们几个都死不了呢。
王自立：那，真的？我又能见到我娘了，真是，真是想我娘了。
陈志勋：李大队长，遇上难处了？是不是要我们兄弟帮你做什么事啊？
王自立：李大队长，有啥事你尽管吩咐！我尕王别的没有，就一肚子义气！
李默存：嗯，还真是遇上了点难事，三位对共产党知道多少？
王自立：共产党嘛，红头发，绿眼睛，白天共产，晚上共妻！对吧？
李默存：不是这样的。唉，马长官说这个案子是共产党干的，我们也没办法，所以嘛、、、、、、
陈志勋：共产党我们在新疆见的多了，都是些挺好的人，能干，能说会道的，可这事明明不是人家干的，咱们这么弄好吗？
李默存：唉，事到如今，不这么办也不行呀，以后三位每顿饭从饭馆叫三个菜，主食米饭，包子，馒头尽管饱，怎么样？
孙立春：要是再加上半斤酒，我可以扮个共产党的干部。
李默存：别的东西还可以商量，酒不行，那咱们就这样？
陈志勋：成，听李大队长的。
孙立春：干！奶奶的，七十岁老头子哄孙子，不定谁逗谁玩呢。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