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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4年11月23日 | 浏览次数: | 返回上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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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某电台播音室,三张椅子前有一些简单的录音设备。
    [远处斜挂下一面日本太阳旗。
    [记者引苏青,张爱玲上。两个女人都是三十多岁,苏青活泼大胆风骚,张爱玲穿一身大红,很会演戏。
    [前场锯骨声还在持续。
记 者:二位女士请坐。(喊)把窗户关紧,我这里在做直播呢!这帮家伙,可真是!二位女士,可以开始了吗?(两个女人矜持地点点头,记者
    戴上耳机)亲爱的各位听众,今天我们有幸请到了当前上海文坛上最负盛誉的两位女作家,他们一位是上海市政府专员,中日文化协会
    秘书苏青女士,另一位是以小说《金锁记》驰名文坛的张爱玲女士,欢迎二位光临!
二 人:谢谢!
记 者:今天预定谈的是妇女、家庭、婚姻诸问题,承蒙你们两位准时出席,非常感谢。今天对谈的题目范围甚广,我想先从妇女职业问题谈起
    吧!苏女士已从家庭妇女变成了职业妇女,同时在苏女士的文章里似乎时常说职业妇女处处吃亏,这样说来,苏女士是不是主张妇女应
    该回到闺房里去的?
苏 青:妇女应不应该辞职回到家庭去,我不敢作一定论。不过照现在情形看,职业妇女实在太苦了,万不及家庭妇女那么舒服。在我未出嫁前,
    做少女的时候,总以为职业妇女是神圣的,呆在家庭里是难为情的,便是结婚以后,还以为留在家里是受委屈,家庭的工作并不是向上
    性的。现在做了几年职业妇女,虽然所就的职业不能算困苦,可是总感到职业生活比家庭生活更苦,而且现在大多数的职业妇女也并不
    能完全养活自己,更不用说全家了,仅是贴补家用或个人零用而已。而外界风气也有转变,对之并不感到如何圣神而予以尊重,故日下
    我们只听到职业妇女嫁人而没有听到嫁了人的妇女自愿无故放弃家庭去就职。这实在是职业妇女最大的悲哀。
记 者:所谓职业妇女的痛苦是不是指工作的辛苦?
苏 青:是呀,工作辛苦是一端,精神上也很痛苦。职业妇女,除了天天出去办公外,还得兼做抱小孩洗尿巾,生煤球炉子等家庭工作,不像男
    人般出去工作了,家里事务都可以交给妻子,因此职业妇女太辛苦。
记 者:社会人士对待职业妇女又绝不会因为她是女人而加以原谅的,想来的确很苦痛。还要顾到家庭。的确很辛苦。
张爱玲:不过我觉得,社会上人心险恶,那本来是这样的,那是真实。如果因为家庭的空气甜甜蜜蜜,是一个比较舒适 的小天地,所以说家里比
    社会上好,那不是有点逃避现实么?
苏 青:从感情上讲,在家里受了气,心里便觉得非常难过, 绝不会容易忘怀的。
张爱玲:嗳,真的!有一次我看见个阿妈打她小孩,小孩大哭,阿妈说:“不许哭!”他抽抽噎噎,渐渐静下来了。母子之间,僵了一会,他慢慢
    地又忘了刚才那一幕,“姆妈”那样,问长问短起来,闹过一场,感情像水洗过一样。骨肉至亲到底是两样的。
苏 青:不知怎样,在家里即使吃了亏,似乎可以宽恕,在社会上吃了亏,就记得很牢。
张爱玲:我并不是根据这一点就主张女子应当到社会上去,不应当留在家庭里。我不过是说:如果因为社会上人心坏而不去做事,似乎是不能接
    受现实。
记 者:你们所谓“人心险恶”,恐怕不过是女性方面的看法,以男性来说,他们是必须要到社会上去的,因为要生活。而女性则不然,应为她们
    还有一个家庭可以逃避,像男人就无法逃回家庭去,女人因为还有家庭可回,所以觉得人心太险恶了。其实社会人心的险恶,向来如此,
    男性是一向遭遇惯了的。职业妇女的吃亏恐怕还由于社会轻视女性的见地,但是女性也有占便宜处,想跑单帮女人就处处占便宜,我想
    请问一句,就是妇女应不应该就职?
苏 青:我讲,虽然不一定是“应该”,但已确实是:“需要”的。不过问题是职业妇女除做事外还得兼顾家务,不像男职员的工作那么单纯。家务工
    作尤其浪费时间,我觉得烧三个人吃的菜比烧一个人的菜,工作并不加重多少,但每一家都各自烧菜,许多妇女的时间精神都浪费在这
    上面,所以我主张职业妇女的家庭工作应该设法减少,譬如解决管理孩子问题可以组织里弄托儿所,关于洗衣,如有价廉而工作好的洗
    衣店,那洗衣又何必自己动手呢?同样的,烧饭也不一定要亲自动手,要吃饭,上公共食堂不就得了?当然,偶尔高兴,自己烧一次菜,
    也不会觉得讨厌。我总觉得家庭里不必浪费而浪费的时间太多了,像上小菜市场的讨价还价,以及轧电车等等。假使商店都是划一价钱
    的,女人就不必跑来跑去去拣,或是到处讨价还价了,岂不爽快。
张爱玲:我觉得现在,妇女职业不是应该不应该的问题了。生活程度涨的这样高,多数的男人都不能够赚到足够的钱养家,妇女要完全回到厨房
    里去,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多少就需要一点副业,贴补家用。
苏 青:我所谓职业妇女太苦,综括起来说:第一是必须兼理家庭工作,第二是小孩没有好好的托儿所可托。第三是男人总不大喜欢职业妇女,
    而偏喜欢会打扮的女人,职业妇女终日辛辛苦苦,结果倒往往丈夫给专门在打扮上用功夫的女人夺去,这岂不冤枉哉了!
张爱玲:可是你也同我说起过,常常看到有一种太太,没有脑筋,也没有吸引力,又不讲就打扮,因为自己觉得地位很牢靠,用不着费神去抓住
    她的丈夫了。和这样的女人比起来,还是在外面跑跑的职业女性要可爱一点,和社会上接触得多了,时时刻刻警醒着,对于服饰和待人
    接物的方法,自然要注意些,不说别的,但是谈话资料也要多些,有兴趣些。
记 者:职业妇女也可考究打扮的呀?
张爱玲:就是太吃力了,又要管家,又要做事,又要打扮。职业妇女同时还要持家,所以如果她只能做比较轻松的工作,赚的钱比男人少,也不 
    能看不起她,说男女没有同等能力,男女平等无望那样的话。比较轻的工作,我的意思是时间比较短,并不费力。有些职业,很不吃力,
    可是必须一天到晚守在那里,那还是妨碍了家庭工作。
苏 青:的确,像女佣人的工作时间就是不合理,像我家的女佣便三年不曾回过家,夫妇之道固然没有,及时她私生活也是没有的。
记 者:张小姐家佣人怎样?
张爱玲:我们家的阿妈早上来,下午回去,我们不管她的膳食,不过她可以买了东西拿到这里来烧。我不很喜欢佣人一天到晚在眼前,吃饭的时
    候还立在旁边代人盛饭。
苏 青:有次我到朋友家里去吃饭,添饭的佣人还是个小孩,他总是直直的盯着我,我真难受极了。
张爱玲:尤其是剩下的菜,如果给佣人吃的,要时刻注意,多留下一点,吃得很不舒服。
苏 青:我听见一个笑话:有一次一个人吃鱼,一面吃完了,在翻过一面来,立在旁边的仆人眼见鱼不剩了,气急起来,把笔在嘴唇上抹上两撇
    胡子,主人问他干嘛?他说:“你只顾自己的嘴巴,不用管别人的嘴了。”
记 者:现在一个职业妇女所赚的钱,恐怕只够买些零星东西,或是贴补些家用吧?
张爱玲:是的,在现在的情形下,恐怕只能做到这样。
记 者:从一个女性来看,是用自己赚来的钱快活呢,还是用别人的钱快活?
苏 青:那要我说,还是用别人的钱快活。
记 者:为什么呢?
苏 青:用母亲或是儿子辛苦赚来的钱固然不见得快活,但用丈夫的钱,便似乎觉得是应该的。因为我们都担任着一种叫做生育的工作。故我觉
    得女子就职]业倒决不是因为不该用丈夫的钱,而是丈夫的钱或不够或不肯给她花了,她需另想办法,或向国家要求保护。
张爱玲:用别人的钱,即使是父母的遗产,也不如自己赚来的钱自由自在,良心上非常痛快。可是用丈夫的钱,如果爱她的话,那确实是一种快
    乐。愿意想自己是吃他的饭,穿他的衣服。那是女人的传统权利,即使女人现在有了职业,还是舍不得放弃的。
苏 青:女人有了职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离婚或是寡居时,小孩可以有保障,譬如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母亲又没有职业,所以生活不太好,
    假使母亲当时是职业女性也许就生活的更好。
记 者:男子和女子的工作效能有没有差别?
张爱玲:当然,一般的女人的程度是比较差的——
苏 青:健康女人可并没有差吧?
张爱玲:就连做戏,女人如果生的美,仿佛就是演技差一点,也可以被宽容的吧?这样的例子很多,尤其在银幕上。
苏 青:我总不很相信,从前有一位文友对我说:“你们女人总不会拉黄包车呀!”我就回答道:“我是不能够,但是你能够吗?”
    [三人访谈定住,光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