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场
时 间:公元八四八年五月初一。傍晚。
地 点:瓜州,张议潮家后花园。
[西垂落日,残霞似血。张府花园,绿树红花,奇山怪石,景色很是宜人;园中的凉亭内,一张供桌上,陈放着三牲、香烛。整个花园,
呈现着森冷、庄严的气氛。
[幕启。张议潮率众归义军(汉族人、回鹘人、吐谷浑人、吐蕃人等)各族首领,手持酒碗,分站于凉亭两侧。
[张议潮走出,面对供桌焚香叩拜,对众首领展开举义誓词。
张议潮 (念)维大唐大中二年五月初一日立:吐蕃无道,割据河西,横征暴敛,奴役百姓,况,累年东拒,商道不通,百业萧条,泱泱西地,皆满目
疮痍。今,瓜州人张议潮,率河西汉族、回鹘、吐谷浑、温未、党项、月氏、吐蕃等各族百姓,同起义兵,驱除吐蕃,重归大唐!谨此盟誓,
如有违约,人神共殛!
众首领 (同)如有违约,人神共殛!
[张议潮放下《誓约》,端起一碗血酒。
张议潮 列位首领,干了此碗!
众首领 干!
[张议潮与众首领举碗,一饮而尽。
张议潮 (唱) 歃血为盟济苍生,
驱除蕃虏人神同,
义旗高展向东擎,
重归大唐庆升平!
众首领 (同唱) 重归大唐庆升平!
张议潮 列位首领,原定五月初五起兵造反,不料吐蕃大统领已有察觉,为防不测,起义之日改为五月初三午夜,提前起义!
[众议论。吐蕃义军首领才让走出。
才 让 张将军,起义之日改为五月初三午夜,我等记下了,到时只等将军号令!
张议潮 好。居住瓜州义军,听我三声炮响为号,攻打统领府!
众首领 (同)将军放心,我等谨记!
张议潮 好!诸位首领,今天是我家夫人寿诞之日,本应与诸位一同尽兴,又恐吐蕃大统领知晓,多有不便。
一首领 将军不必客气,起义事大。将军请便,我等告辞!
众首领 告辞!
张议潮 诸位请!
[众首领下。才让欲走,被张议潮拦住。
张议潮 才让大哥且慢。
才 让 将军有何吩咐?
张议潮 此番举义,你与吐蕃大统领同为一族,谨防手下哗变。
才 让 将军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吐蕃人,世代居住在河西,这些人来了以后,将我们也沦为奴隶,好日子没有了,咋能不反他娘的呢!将军且放
宽心。告辞!
张议潮 不送。
[才让走下。
张议潮 (唱) 起义大事已决定,
尚有一事闷在胸。
安胡索儿背叛我,
最担心他手中握有三千兵!
倘若是他与吐蕃来合并,
怕只怕起义之事难成功。
今天寿诞把他请,
让他插翅难逃生。
大丈夫关键时刻主意定,
起义大举不容情!
[云娘上。
云 娘 相公,都安排好了?
张议潮 义军各部首领已经返回,只待起兵号令!
云 娘 今天是我的生日,只可惜索儿不能前来。
张议潮 夫人放心,我已差人给他下了贴子。
云 娘 (不抱希望地)唉,索儿性格执拗,如今,他与我们闹到这般地步,只怕不会来了。
张议潮 哎,我请安胡索儿他不会来,我是以夫人你的名义请他,他必然会到。因为你是他最尊重的人。
云 娘 好,这就好,等他今日前来,我再好好劝劝他,让他认清大局,与你同举义旗!
张议潮 云娘万万不可!
云 娘 为什么?
张议潮 如今,安胡索儿已是吐蕃的宣慰使,劝也无用。
云 娘 那你今天请他前来作甚?依你的性格,现在你总不会请他来给我做寿吧?
张议潮 这……夫人,事到如今,我就直说了吧,今天我假借夫人之名将他骗来,是为了一绝后患!
云 娘 (惊诧地)什么?你要杀他?!
张议潮 (无奈地)夫人哪,如今距起义只有三日之隔,安胡索儿瞻前顾后,生性多虑,必不能当机立断。如今他身为吐蕃宣慰使,必然受制于人,
一旦他那三千弯刀手与吐蕃合并,起义大军,必遭重创,甚至会有灭顶之灾!议潮并非无义之人,事关起义存亡,我必须当机立断!
云 娘 何不推迟起义?!
张议潮 吐蕃大军五日之内即到瓜州,势在必行,必须当机立断!夫人,议潮平生不曾求夫人一次,今日为起义大举,有一事相求!
云 娘 相公不必如此,云娘为起义大事不惜舍命,相公只管讲来!
张议潮 夫人,我在咱家那只双龙玉杯中备下毒酒,待安胡索儿过府,你与他亲手递上……
云 娘 (震惊地)什么?!你让我亲手杀死索儿?!
张议潮 安胡索儿此次前来,必然有所防备,因他最敬重你云娘,所以只有夫人你能担当此任。我若当场将他杀死,必然打草惊蛇,招致贡布提前
动手。此毒酒两日之后才能发作,到那时他想与贡布联合也来不及了。因此,今天这件事,只有难为夫人了!
云 娘 (痛苦地)这……
(唱) 千难万难难决断,
怎忍心亲手送他赴黄泉。
虽然说相隔多年不常见,
兄弟情如手足常在心间。
如今我要做虎狼把心变,
骨肉相残我难不难! (哭泣)
张议潮 (恳求地)夫人!
云 娘 (接唱) 索儿啊,
到如今我恨你不听人劝,
把嫂嫂逼上了风口浪尖!
一边是情同手足肠寸断,
一边是起义大事重如山。
非要友情仇相见,
(白)我……!
我难!我难!我难难难!
张议潮 云娘,为了咱张氏家族,为了河西这百万生灵,我……我求你了!(跪)
[云娘见张议潮跪,向张议潮扑去。
云 娘 相公!
(唱) 相公请起莫屈身,
男儿膝下有黄金。
今日之事我应允,
但愿……但愿索儿别进门!
[幕内:“安大人到——!”
[听到幕内呼声,云娘险些晕倒。张议潮忙扶住云娘。
张议潮 夫人万万不可!
云 娘 (勉强地)相公放心,云娘不会误事的。
张议潮 多谢夫人!我去请他。
[张议潮见云娘默许,向内呼。
张议潮 有请安大人!
[内:“有请安大人!”
[四名胡人卫队走上,安胡索儿着便装随上。
张议潮 草民张议潮携夫人,恭迎安大人!
安胡索儿 哎哎兄长,你折杀小弟了!兄嫂在上,安胡索儿一时鲁莽,还望兄嫂见谅!
[安胡索儿欲跪,被张议潮拦住。
张议潮 慢着!安大人如今是瓜州地方宣慰使,议潮不过一介草民,焉敢受此大礼?
[云娘欲劝张议潮,被张议潮压住。
安胡索儿 (生气地)你!……(强制自己)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兄长——
(唱) 一时怒气难下咽,
糊涂接了这个官。
兄嫂莫把索儿怨,
今日赔罪到府前。
(白) 今日登门,一为嫂嫂祝寿,二为负荆请罪!
云 娘 索儿,此话当真?!
安胡索儿 错就错了,索儿不打诓语。
云 娘 相公你看,索儿知错了……
张议潮 哎,人各有志,哪有什么对错之分!
安胡索儿 看来兄长还是不信任我?
张议潮 索儿哪里话来,自家兄弟焉有不信任之理。
云 娘 (高兴地)相公,这么说你……
张议潮 哎,云娘,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只论吃酒谈风月。云娘,可别忘了,今天你可是主角啊!
云 娘 这……
安胡索儿 嫂嫂,兄长说的在理,兄弟之情不说也罢。今天是嫂嫂的好日子,我们还是只谈风月为好。
张议潮 说得好。贤弟,酒席已经摆好,贤弟请!
安胡索儿 兄长请!
张议潮 哎,今天是云娘的生日,咱们就少论些规矩。(拉住安胡索儿的手)来来来,咱们兄弟一同入坐。
安胡索儿 谢过兄长。
[张议潮和安胡索儿一同向摆着水果菜肴的石桌石櫈旁走去。
云 娘 (旁白)索儿啊索儿,你真是个不晓事的木头!
张议潮 (对内)秋儿,拿我的波斯美酒来!
云 娘 (急阻)慢着!
张议潮 (暗示地)云娘,你这是何意?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与我家贤弟畅饮几杯,也是应该的嘛。
云 娘 哦,我、我是说你们先吃点东西,垫垫底儿,少时再喝不迟。
安胡索儿 哎,嫂嫂,今天是你的寿诞,饮酒作乐才是正事嘛。不瞒你说,今天为了给嫂嫂贺寿,我特意带来了一坛真正的百年“女儿红”,咱们一同分享。
张议潮 (话里有话地)哦,你倒想的周到啊。
安胡索儿 嫂嫂的生日,小弟焉能怠慢。(对内)拿酒来!
[一仆人抱一小坛酒上。
[安胡索儿拉过酒,倒一杯给云娘奉上。
安胡索儿 嫂嫂,这第一杯酒索儿敬你,愿嫂嫂:年年岁岁青春驻,朝朝暮暮福无头。
云 娘 多谢贤弟!(接酒,一饮而下)
张议潮 云娘,俗话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该回敬索儿一杯啊?
安胡索儿 哪可不敢当。
张议潮 云娘敬的酒,你可是一定要喝的。(暗示)云娘,也该给索儿敬杯酒了。
云 娘 哦,对,也该给我家贤弟敬杯酒了。
[云娘明白张议潮的意思,但还是有意用安胡索儿拿来的酒倒。
张议潮 (拦)哎,你搞错了,怎么能用客人的酒回敬客人呢?(对内)秋儿,把那个盛满波斯美酒的双龙玉杯端上来!
[秋儿内应:“来了!”
[秋儿端玉杯走上。
云 娘 (焦急地)相公!……
[张议潮接过酒杯,端给云娘。
张议潮 云娘,这杯波斯美酒,可是咱家存了多少年的好酒,今日不给你家兄弟敬上一杯,往后没有了,岂不后悔啊?
云 娘 这……!
(伴唱)
一杯玉酒断人魂,
相对无怨何忍心?
默默不得语,
谁怜我妇人?
[伴唱声中,云娘强压着内心极大的悲病,渐渐接近安胡索儿。
云 娘 索儿,你还记得十几年前,在长安为我过的第一个生日吧?
张议潮 这怎么能忘呢。云娘啊,你先叫索儿把酒喝了,慢慢再说。
安胡索儿 哎,酒可以天天喝,这往事嘛,可不是天天能听到的。嫂嫂快快讲来。
[张议潮对安胡索儿露出不满之色。
云 娘 记得那天,你们两个为了给我过生日,特意到长安最有名的酒楼《栖凤居》,为我办了一桌很丰盛的酒席,咱们吃啊、玩啊,高高兴兴闹
了一天,可是到晚上结帐的时候,你们竟然身无分文。
安胡索儿 哎呀,知道,知道。那天就是赶着给你过生日,我和兄长匆匆换完衣服就去了,谁都忘了带钱,最后还是把我的羊脂玉坠押给人家,才
算罢休。
张议潮 (不耐烦地)你记错了,那是我的玉坠。
安胡索儿 明明是我的玉坠嘛。
张议潮 我的!
安胡索儿 我的!
[两人对视,彼此“哼”一声,愤愤而坐。
云 娘 索儿,相公——
(唱) 依稀旧梦似重现,
历历往事浮眼前。
你二人少年相识结为伴,
形影不离多少年。
那一年,四月长安春乍暖,
议潮不慎染伤寒,
奄奄一息卧床前,
索儿抱你在身边,
一勺药一份情伴你下咽,
含着泪日夜守你在身边。
才使你脱离了生命危险,
这份情山海重应记心间!
索儿你蓝田打猎腿摔断,
议潮他日夜伴你在床前。
白天为你把药换,
夜半三更不敢眠。
怕你寂寞常歌伴,
五音不全惹笑谈……
情胜手足亲,
义比江河宽——
如今的好兄弟怒目相见,
怎不叫云娘我暗把心寒!
张议潮
安胡索儿 (同唱) 一语重回旧长安,
遥想昔日今汗颜。
安胡索儿 (接唱) 兄弟之情山海重,
从今矢志弃前嫌!
[张议潮踌躇片刻。坚定,拉云娘到一侧。
张议潮 云娘——
(唱) 莫为私情把心乱,
起义之事重如山。
不为我用是后患,
当断不断后悔难!
云 娘 (伤心地)这……
安胡索儿 哎,嫂嫂,你怎么伤起心来了?
张议潮 哦,你家嫂嫂说起往事就想家乡,常事,常事。云娘,还不叫贤弟喝了你这杯寿酒!
云 娘 (为难地)我……
[张议潮上前,从云娘手中暗暗夺过酒杯转向安胡索儿。
张议潮 索儿,这是你家嫂嫂回敬你的一杯寿酒,你可一定要喝啊。
[安胡索儿接过酒杯。
安胡索儿 多谢嫂嫂、兄长!
(唱) 兄嫂敬酒情意深,
莫把索儿当外人。
这杯美酒我愧饮,
从今兄弟共一心!
(白) 谢嫂嫂、兄长!
[安胡索儿举杯欲饮,被云娘厉声制止。
云 娘 且慢!
安胡索儿 (不解地)兄嫂这是为何?
张议潮 这……
云 娘 这杯美酒这样喝了岂不寡淡无味,索儿,我知你平生最爱看我歌舞,待嫂嫂给你歌舞一曲如何?
安胡索儿 (高兴地)好啊,嫂嫂歌舞当年名贯长安,今日若再能一见,也算是三生有幸啊!
云 娘 相公,你何不也吹上一曲,以表达我们夫妻对贤弟的一片赤诚?
张议潮 云娘,你,你真是多愁善感呵。好,索儿,今天我与云娘吹曲合舞,但愿舞尽曲终,贤弟能明了我夫妻的一片心意。(对秋儿)拿笛来!
[秋儿下,拿笛速上,将笛递给张议潮。
安胡索儿 嫂嫂,还是那首《献忠心》吧?
云 娘 好,《献忠心》!
[音乐起,云娘随着张议潮的笛声,轻歌曼舞,翩翩而起。
云 娘 (且舞且唱) 蓦却多少云水,
直至如今,
意难任。
早晚来到唐国里,
朝圣明主。
望丹阙,
步步泪。
满衣襟,
生死大唐好,
献忠心!
[此歌系古歌舞曲,后半段做三叠:二叠安胡索儿加入,与云娘且唱且舞。
[三叠张议潮也加入其间,三人一道同歌同舞,其乐融融。
[舞尽曲终,安胡索儿显得格外兴奋。
安胡索儿 好歌,好舞啊!对着呢,还是生死大唐好!兄长、嫂嫂,安胡索儿虽是白皮肤的胡人,但我们世代居住河西——生为大唐人,死为大唐鬼,
我们也是中国人啊!
云 娘 兄弟,既然你也知道自己是个中国人,为什么不与你兄长一同造反呢?
安胡索儿 不瞒兄嫂,安胡索儿正是为此事而来!
张议潮 此话当真?
安胡索儿 兄长有所不知,那个大唐信使李勇,已被吐蕃人抓住。
张议潮 什么?糟了!
安胡索儿 又被我放跑了,若不为与兄长一同举事,我冒此风险为何?
云 娘 好,放了大唐信使,就有了策应之兵。兄弟,嫂嫂真为你高兴啊!
安胡索儿 兄长,我知道,你还是信不过我,这样吧,我跪在此,对天发誓:(跪)苍天在上,粟特人安胡索儿,立志追随兄长张议潮,与我兄共举义旗,
驱除吐蕃,重归大唐,若有二心,如同此刀!(拔出腰刀,一折为二)
云 娘 (扶)兄弟快起!
张议潮 这么说,你要与我一起造反?!
安胡索儿 (坚定地)忠心耿耿,矢志不变!(要拿双龙酒杯,被张议潮先拿在手中)
张议潮 (激动地)兄弟啊!(举起双龙酒杯)张议潮若再对兄弟心生猜忌,有如此杯!(将酒杯摔的粉碎)
安胡索儿 兄长——!可惜了那杯美酒。
云 娘 摔的好,摔的好呵!
[张议潮与安胡索儿紧紧拥抱。
[看到张议潮与安胡索儿和好如初,云娘流下激动的泪水。
——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