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 间：1939年阴历十五晨
地 点：李家小院
［远山朦胧，隐约可见黛青色的轮廓。舞台右侧是一棵百年的老柿子树。它高达数丈，枝叶茂盛，犹如罗伞一般。苍劲弯曲的树杆瘢痂累
累；根部突露，错盘交结。虬枝旁逸，四面斜出。秋风吹过，树叶落尽，则留一树红彤彤的柿子，阳光一照，熠熠有光，甚为壮观。右侧
是三间正房，房前挂着红红的辣椒，梁上悬着金黄的玉米。院内有桌凳、什物等。］
［乡绅打扮得张老爷率几个佃户及吹鼓手吹打上，佃户们还抬着一块“泽被乡里”蓝底金字匾，一担礼物。］
佃 户：东家，就是这儿，到了。
张老爷：好、好，停下。（喊）李嫂子，李家嫂子，家里有人吗？
［佃户入门探望一番］
佃 户：东家，家里没人。
张老爷：看这情形人没走远，四下寻一下。
佃 户：东家，你听。
［远处传来吟诗声，众人探头望去
三爸身背竹篓，一身短打，左手执一束草药，右手拿一本杜诗吟诵上。］
三 爸：熊罴咆我东，虎豹号我西。
我后鬼长啸，我前狨又啼。
天寒昏无日，山远道路迷。
……
杜甫《石龛》
张老爷：哟，这不是竹林小学的李校长吗？幸会幸会。
三 爸：呵，好、好，那怎么不进去？
张老爷：家里好像没人。
三 爸：呵，不要紧，门没关，人走不远，进来坐吧。
张老爷：李校长也是赶回来过中秋节的吧？吟诗读书，真实神仙一样的生活，哟，这采的是草药吧？
三 爸：一路走来，信手采了几枝，见笑见笑。
张老爷：嗳，早就听说李校长医术高明，兄弟我正要领教呢。
佃 户：(抬匾)东家，这匾怎么办？
张老爷：挂上，挂上再说。
三 爸：张老爷，这是什么？
张老爷：这是兄弟我和其他几家富户的一点心意。唉，李校长，你是不知道呀，自从有了这股土匪，闹得我们这些富户们真是心惊肉跳、寝食难安哪。
幸亏他们中枪法最好、闹得最欢的二当家火爷是你侄子，奉母至孝，只要你嫂子出面一喊，总是马上退兵，这两年，要不是你嫂子，不知有
多少人家破人亡呵，这次又是你嫂子救我家于危难，我张某人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一定要重谢！来，挂上！
三 爸：慢，慢，张老爷，还是等我嫂子回来再说吧。
张老爷：嗨，好事嘛，等什么?挂，挂上。放炮。
［鞭炮声中，匾被挂到屋前
［李金德背小山一样一捆柴上，见状一愣
三 爸：金娃子，你娘呢?
李金德；后，后面呢。
［娘也背一捆柴上，李金德忙接下
三 爸：嫂子，你回来了!
娘：他三爸，你来了，这是咋了?
三 爸：嫂子，这是前边十里铺的张老爷，他们---
张老爷：李家嫂子，上次多亏你及时赶到，喊退了土匪，大恩大德，我张某人没齿难忘呵，这次特备了一些薄礼，专程致谢。
娘：这是什么? (指匾)
张老爷：这是兄弟和几位富户的一点心意……
娘：老三，这上面写些啥？
三 爸：泽被乡里．
娘：啥意思？
张老爷：就是说，老嫂子待我们这些同乡人的关照就像太阳的光泽照在身上一样，无微不至，我们深感其恩哪。
娘：张老爷，你骂我哩。
张老爷：---
娘：张老爷，咱们两家一向也没啥交道，我也没帮过你啥忙，东西你咋拿来的还请你咋拿回去，老婆子这里穷家小户的也就不留张老爷坐了，
老三，你帮我送客。
三 爸：嫂子，这---，有话好说嘛。
娘：这匾也请摘下来拿走，老婆子是苦命人，挂上个明晃晃的这怕经不起哩。
三 爸：嫂子，这---，有话好说嘛。
娘：金娃子，把那匾摘下来。
李金德：是，娘
［李金德一把将匾挑下，几个佃户忙扶住
张老爷：轻点轻点，小心(悻悻地)好，好，算我自找没趣，哈哈哈，算我自找，走!
三 爸：张老爷，对不起，对不起，我嫂子家就这样人......
张老爷：没啥，挺好，哈哈哈，挺好，回头见,告辞，走!
众佃户抬匾及礼物下。 李金德送下
三 爸：嫂子，你呀，嗨
娘：(缓缓地)老三，你是不是怪嫂子做得太绝了？
三 爸：嫂子，你脾气也太大了点：这乡里乡亲的，总要给人一点面子嘛。
娘：你说，要是你哥在世，他会怎样办这事?
三 爸：他?恐怕他也不会收这种礼物挂这匾的．
娘：这么说嫂子做的对?
三 爸：对是对，可就是一一话可以好好说嘛。
娘：老三，你不知道，嫂子这阵子心里，像刀子割着一样疼哩。坐，你坐。我十七岁出门子，嫁到你们李家， 三十多年了．那时候你们李家还
是个大家庭，上有老，下有小，嫂子做得怎么样?
三 爸：方圆百里，都知道嫂子贤良。
娘：头些年，你哥在外面放着好好的官不做，要回乡办教育，办新式学堂，卖了好地，把祖传的大宅子腾出来办一个竹林小学堂，嫂子说过个不
字没?嫂子虽然不识字，可不是不明事理，嫂子知道你兄弟俩办的是正事！
三 爸：哥哥在的时候，常夸嫂子通情达理。
娘：你哥走的早，谁知道，在我手里，老四变成了抢人的土匪！现在一想起这事来，就愁得我一夜一夜睡不着觉，你说，将来在九泉之下，我见
了你哥，我咋交代呢?
三 爸：嫂子，这不怪你．
娘：不怪我怪谁呢?这二年，我羞得都怕见人，还好意思收人家礼物挂人家匾。有个土匪儿子好光彩吗?羞了先人了呵!
三 爸：嫂子，这些事都不说它了，我给你带好东西了，看，腊肉、点心、酒、呵还有你爱吃面皮，这是寿桃，今天好好庆祝一下。
娘：老三，有啥事好庆祝的?
三 爸：嫂子，你忘了今天是啥日子了?今天是八月十五，你的五十岁大寿!
娘：呵，是吗?我，我都五十了?是啊，老了，不中用了。
三 爸：什么话，嫂子，你身体比我强多了。
娘：唉，日子过的可真快，老三，一转眼你也是快五十的人了。
三 爸：可不是，嫂子，咱们都老了。
娘：我可还记得刚进你们家门时候你么大个鼻涕娃，书背不会让你哥打的鬼哭狼嚎的。
三 爸：嘿嘿，嫂子，可不敢在晚辈前再说这事。我把东西拿进去拾掇一下。
娘：老三，算了，兵荒马乱的，人心里乏乏的，过什么寿。
［李金德慌慌张张拎一大皮箱跑上
李金德：水，水!(放下皮箱又飞一般跑下)
三 爸：金娃，慌慌张张咋了嘛?
［娘似有所悟，站起迎上
［李金德扛一穿灰布军服人上
李水德：(在背上挣扎）大哥、 大哥，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李金德：娘。水、水叵来了。
娘：水、水娃儿?
李水德：娘，三爸．你们好!
娘：水，你是。水娃子?
李水德：娘、是我?是你的水娃子。我回来看你老人家了。
娘：来，过来，过来!(摸他，上下地摸)水娃子，是水娃子! (喜极而怒---一掌打在脸上)你这个不孝的畜牲!你还知道有家，还知道有娘，有三爸?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呵，娘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总想着活着嘛也该捎个信来，死了嘛也该给娘托个梦来?你是死活不见个音讯嘛，你自
己倒是长了个壮实!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李水德：娘，那一年在广东，我参加了共产党，这些年来东奔西跑的，也没碰上个合适的人，让娘担心了。
娘：都是一群喂不熟的狼娃子，让娘看，脸上这是咋了。
李水德：一点小伤，没事。
娘：看，险些破了相。 ·
李水德：三爸，你老人家好吧?
三 爸：好着哩．你说你是共产党了?这可不是好玩的，听说抓住共产党要杀头呵。
李水德：三爸，你说的是老黄历了， 眼下国共两党合作建立抗统一战线，一致抗日了。
三 爸：那好。那好。
李水德：哥。这是给你买的点心、洋糖，这是一对银镯子，给嫂子的。
李全德：娘，镯儿、银镯儿。
娘：好，让娘给你收好，等娶了媳妇给你媳妇戴。
李金德：给媳妇儿戴，我自己收。
李水德；娘，大哥还没有成亲?
娘：唉，高不成低不就的，快了，就这一两年。
李水德：三爸，这是我从兰州给你带的水烟，还有块衣料，你做件大褂穿。
三 爸：好烟，好烟!乡里人，做啥大褂，走山路，不方便呢。
李水德：娘，这是我在兰州永和祥绸缎庄买的一块上好衣料，祝你老人家长命百岁。
娘：你还记得今天是娘的生日?
李水德：当然了，我一路上紧赶紧赶的，就是要赶在今天回家给娘祝寿呀。
娘：呵，啥衣料不衣料的，只要你平平安安回来，娘就心满意足了。
三 爸：水娃子，你在兰州干什么?
李水德：我是咱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的工作人员．
［一八路军战士跑上
战 士：李参谋，前面沟口发现几个国民党兵走进来，往这里来了。
李水德：国民党兵到这里来干什么?
娘：没事，是你二哥回来了。
李水德：我二哥?
三 爸：你二哥是78师的上校副团长，在甘谷驻扎，准也是赶回来给你娘祝寿的。
李水德：好了(对战士)。没事了，去休息吧。
战 士：是(跑下)。
［李木德喊着娘上，王景贤衣着入时随上
李木德：娘，娘，儿给你拜寿来了。(上)娘，哟，三爸也在呵，大哥--(发现水德)
李水德：二哥，你好。
李木德：你，水娃子，你是水娃子?
李水德：二哥，是我!
李木德：臭小子!(两人紧紧相拥)上次在广州，突然找不着你了，可把我急坏了，发动了多少人去找，你这个鬼东西!你的部队说你弃职潜逃，可把
我急死了。
李水德：我要去参加暴动， 当然不能告诉你这黄埔军校的高材生了。
李木德：我看看，高了，壮了，别说，共产党的小米饭还挺养人，比一比，娘，谁高?
娘：自然是哥哥高。
李水德：娘。他穿着大马靴呢，不算不算。
李木德：三弟，这是你嫂子王景贤，师范的高材生呢。
李水德：(立正敬礼)嫂子，十八集团军驻兰办事处上尉参谋李水德。敬礼!
李木德：去你的吧，鬼东西! ．
娘：好，别闹了，都进屋歇歇，吃娘做的臊子面。
李金德：喝，喝寿酒。
娘：对，喝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