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
[时间:傍晚。
[红日西斜,遍地金辉。
[傅和平探头探脑地叫李大菊。
傅和平 大菊,大菊,你来一下。
李大菊 咋了,晚饭我给你留好着呢,吃了没有?
傅和平 爸呢?
李大菊 爸出去找人去了,有啥事呢吗?
傅和平 是这么,黄河风彩明天就要开奖呢。
李大菊 你不是买了一百块钱的吗?
傅和平 就是,就是,刚才我出去又和几个人交流了一下,估计着这一次中奖面比较大,一等奖是六百万哪!
李大菊 那好嘛。等你中了大奖,我们屋里再就不愁没有钱了,让我也松泛一下。
傅和平 就是就是,这两年也把你亏下了。
李大菊 我没事,只要你心情好,那比啥都强。
傅和平 你看,我又估了几个号,这一次肯定有呢。你看,这一组号码是我——
李大菊 估计能中你就买嘛,我又不懂。
傅和平 大菊,我没有钱了。
李大菊 (叹口气)我手里也就丢下这二百块钱了。头两天我看着别人进下些小玩具,卖得好得很,还正想着也进上些呢。要不然你再拿上五十?
傅和平 一百,再给上一百。
李大菊 那也好。(递钱)
傅和平 (抓过钱就跑)我走了啊,等我中了奖,啥都好了。
[望着傅和平背影,李大菊一阵心悸。
[李大领高老师上。
李 大 来,
李大菊
李 大 没有啥,时间大没有好好喧过了。今天我们喝上几杯酒,好好喧一下。大菊,备好了没有?
李大菊 爸,备好了。
李 大 那就上菜!
李 大 没有呀,就是喧一下。你不要紧张啥,坐,坐好。
[李大菊端上一瓶酒,几样小菜。
李 大 看,三姑娘送下的,五粮液哪,今个天你多喝上几杯。
李 大 嘿,平头百姓有啥贵客呢,你
李大菊
李 大 好,你忙去。来
李 大 真的就好,现在人抽假烟、喝假酒、说假话、办假事,真的东西少下了。这二年还越做越凶呢:肉里头注水,菜里头打针,大米里和油,
面里头加料,酿皮子里头都下开药了,你说再啥能吃成?喝,吃菜呀!
味。喝!
李 大 吃菜呀,这是我叫大菊专门到静宁路买下的酱肘子,尝上些。黄河也不结冰了,沙尘暴也起来了,人心坏下了,老天爷不养人了。
李 大 对着呢。我这一辈子,就吃了没文化的亏了。总往前撵着呢,总跟不上趟嘛。喝呀,我们四菊说得对着呢,兰州人封闭惯了,接受新事物
慢些儿。就像我,半辈子了,总看不惯。有些东西刚看惯,可它又变了,撵都撵不上哪!旧社会,我给人拉黄包车着呢,有一天我在南关
刚缓下,一个婆娘连招呼也不打就坐给了。我回头一看么,头烫得像是麻雀窝,乍着呢;身上穿的这么长的旗袍,半截子大腿外头,露着
呢;手儿这么一摇,说了个哪里。我呼地一下气上来了,这婆娘这个打扮,上冲天下冲地中间脏了我的车,我拉你?我把你拉到黄河里倒
掉去呢!把那个婆娘吓得杀猪一样喊着,一溜烟,再不见。
李 大 还是看不惯。不过我也不看,看得多了人还说是我这个老头子思想作风有问题呢。
妻白头到老啊,多老套哇。现在写都市言情剧,不是四角恋爱不卖钱!你听听,不知道的人以为中国的婚姻法都改了呢。有时候我就纳闷,
电视里那些开着宝马香车,住别墅饭店的俊男美女都生活在哪个星球?
李 大 对着呢,喝呀。电视电影就靠住这个着哄人呢嘛。演你和我两个老头子喝酒那谁看呢。
李 大
李 大 你是外地人,我是本地人。我李家光我知道就是四代人,在这一条街上起码住给了一百五十年。
李 大 对对的对着呢,没错儿!我们一家四代人都是在这个文庙里长大的,这儿的啥我都知道。你不知道,原先这儿是兰州府文庙,那规模大得很。
我听说从元朝的时候就开始建了,一直到清朝乾隆四年,几百年里头修给了多少次。听我爷说那个时候文庙要占下二十几亩地呢,有尊经阁、
崇圣祠、敬一亭、明伦堂,还有曲诗斋、立礼 斋,前面还有戟门、棂灵门、泮池,那漂亮得很。大成殿里头正中供的是至圣先师孔子,
东西站的是复圣颜子,述圣子思,宗圣曾子,亚圣孟子。东面还立着十二个有名的哲人:闵子骞、冉子雍、端木子赐、仲子由、卜子商、有
子若、冉子耕、宰子予、冉子求、言子偃、颛孙子师、朱子嘉。
李 大 那当然,不要看我念下的书不多,我在文化的根根上站着呢。那个时候,兴个春秋二祀,就是孔圣人的生日和去世的日子,旁门大开,秀才
们、举人们、官儿们,没有功名的不让进,把香烛备下,恭恭敬敬地给孔子行礼么,之后还要说文章呢,敬的就是老先人传下的文化呀。
高老师 说得好,老李,别看我在这儿住了四十年,这些事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李 大 你来了四十年尽搞运动了,当然不知道。唉,好好儿的东西糟掉了,民国的时候毁了些,解放以后拆了些,现在光丢下这个大成殿和两个
尕楼子了
李 大 就是,来,喝上一杯。
李 大 一模一样着,拆了再搬到别处去,跟重新盖了一个有啥区别呢?
李 大 那不一样,文庙不是茶杯,一拆就把气脉挖断了,那就再不灵性了。再盖就是个假的。
李 大 这哪里是迷信啥,你当老先人们盖庙乱盖着呢吗?那有说头呢。你看这大殿,坐北面南,正正儿地,那风水就对着呢。再说了,这个地方还
有人气呢,文庙街。文庙小区,叫了几百年了,现在把文庙搬掉,凭啥着叫文庙街呢?将来后人们问开,啥叫文庙街、贡元巷、贤侯街,我
们给说啥呢?文庙在哪搭呢?
李 大 有啥好的呢,到处都是大楼着,一模一样的,哪里盖不成?文庙就这一个呀,拆掉就没有了。
李 大
李 大 我想请你给我写个报告,给上头递一下,让领导们重新考虑一下,文庙不要拆了行不行?你是作家,会写,把我们百姓的心情也给反映一下。
李 大 那就好,来,再喝上一个。
李 大 为啥?
盖的问题,还有道路、市政、通讯等等一系列问题。这不是简单的事情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市长也不敢否决这件事,我劝你还是算了吧。
李 大 市长不敢做,我找省长。
李 大 拆文庙呢是小事吗?
李 大 不管,反正求你给我写个报告,我找去。
李 大 写下就有用处呢!你先写啥!
李 大 不写算了,天下识字的人又没有死绝!
李 大 你回,我的酒还留下办事呢!
李 大 书念着狗肚子里了!还说是文化人。这么大文化上的事情叫我一个半文盲操心呢!(望着文庙一人独坐)
[孙跃进脸喝得红扑扑地夹皮包上。
孙跃进 带上来!
[一文化稽查队员抓算命的河南人上。
河南人 哟哟!大哥,慢点儿,我啥也没有干呀。
孙跃进 啥也没干?公然在大街上摆摊算命,宣扬封建迷信,破坏两个文明建设,你的麻烦大了!
河南人 (认出孙跃进)哟,大哥,你不就是那天孙跃进哪天?我说的是今天的事,你说,怎么办吧?
河南人 哎哟好俺的科长哎,俺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人低、胡说八道,错了,错了!你老人家如今两眼放光,光彩照人。才是真正的贵人福相,照
俺看,不出两个月,必有好消息。
孙跃进 你胡说什么?
河南人 真的,要不应验,你把俺两个眼珠子挖出来当泡儿踩。
孙跃进 哈,好,你不是能算吗?你算算看,我是打算放了你呢,还是抓回去罚款?
河南人 你老可真会说笑话,你老是啥人物啊。咋会跟俺个穷算命的一般见识。要俺看呀,你老好比如来佛,我就是你老手里头的一只老鼠。你老手紧
一紧,俺就死了,你老手一松,俺就跑咧,死活在你老一个念头。
孙跃进 哈哈哈……好,下次再找你算账。(摆手让河南人下)
李 大 孙科长威风啊。
孙跃进 爸,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呀。
李 大 嗯,你也喝上些。
孙跃进 不了不了,我刚刚陪处长和市长们在菜根香喝过,你老喝吧。 ,
李 大 恩,你最近怎么老喝酒着呢?
孙跃进 唉,在单位里负点小责就这么麻烦,现在喝酒也是工作,不喝不行啊。比方说今天吧,处长请市上几位领导喝酒。我说我就不去了,可处
长说不行,说市上的领导跟我熟悉,我不在不行啊。这不,刚刚结束。
李 大 这么说你和市长、市委书记们熟悉得很?
孙跃进 还可以吧,也就是常在一起坐一坐。
李 大 小孙,这么多年了爸把你没有求过吧?
孙跃进 爸,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 大 你坐下,先喝上一杯酒。来,我们爷父们干上一杯。
孙跃进 哎哟爸,我这个,可不敢。
李 大 喝!
孙跃进 是,是,喝。
李 大 爸这两天心里有些颇烦。
孙跃进 爸,有什么事需要我的,赴汤蹈火,只要你老一句话!
李 大 你听我说完。我思前想后,这个文庙不能拆,把气脉挖断呢。我们李家人把文庙守给了三代人了,也不能叫我没个守头,没有文庙了我再
做啥去呢?实话就混吃等死喽。
孙跃进 (只顾喝酒)对、对,爸说得对。
李 大 我叫你来——听着!坐下,是想着叫你在上头好好活动一下,说一下,这个文庙能不能不拆,好好的一个庙,拆掉就没有了。
孙跃进 行,行,我一定好好活动活动,争取不拆。
李 大 你看,我知道现在办事没有钱不成,这是八百块钱,你去把市长们、市委书记们找着出来请着吃个饭,把我老汉的话说一下,就说李老汉求
他们高抬贵手,把文庙留下,不要拆了,拆掉文庙老汉就活不成了。
孙跃进 啊,啊。
李 大 钱一下花掉,不要剩下,叫领导们吃好、喝好,罢了领着澡堂子里好好泡着叫搓一下,现在流行个这个,爸知道。钱不够,你先垫上,只要
把事儿办好,花多少爸都不心疼。
孙跃进 爸,我知道了。哟,时间不早了,爸,你知道我要是回家晚了二菊她……
李 大 好,就这事,你走,把钱装上!
孙跃进 好、好,爸,那我走了。(急下)
[李大一人静坐。老年人活动中心喇叭声,越来越大。
李 大 这个破喇叭,吵死人了!(下)
[乐曲声,汽枪打喇叭声,老人声:“谁又打喇叭着呢!谁家的娃娃,没人管吗?”
[张妈提着破喇叭和望远镜上。
张 妈 李大、李大,你这个老不死的,你出来!
[李大菊上。
李大菊 张妈,咋了?
张 妈 咋了,你看我的喇叭!李大,老不死的,我望远镜里把你都看着了,再不要藏,出来!我还当成谁家的娃娃不懂事调皮着呢,半天才是你这
个老东西下的害,出来!
[李大上。
李 大 骂啥呢,骂啥呢,我出来了咋呢?
张 妈 咋呢?你光看一下你这个样子!老不正经的你也能做着出来,我们的喇叭与你有啥相干呢,你看叫你给打成啥了?啊,这么大岁数了还下这个
害呢。
李 大 谁叫它那么叫呢?
张 妈 吵了你不会说吗?就拿上汽枪了打呢吗?这么多年我把你看错了,原先以为你忠厚老实,半天你才埋得深得很,准准一个阴险的阶级敌人。
共产党的喇叭都敢打了,还啥事做不出来!
李 大 我就打了,你把我咋呢?
张 妈 你,你等着,有治你老东西的地方呢。
(气冲冲下)
李 大 你找去,我等着,看你做个啥呢!
李大菊 爸,你怎么……
李 大 悄着!没你的事。
[切光